孔融并非真的转不过弯,但他实在看不惯曹操的做法,认为他“事情还未达成就急着露出狐狸尾巴,吃相太过难看”。
原本孔融写信讽刺曹操就只是为了发泄郁气,并不指望曹操会因为他的嘲讽而回心转意。哪知曹操竟然放任郗虑等“狗蹄子”无中生有僭害自己,因为写信嘲讽发泄而散掉少许的怒气再次凝结,且越演越烈。
郑平等孔融稍稍冷静了些,便让侍立的侍女给孔融勺了一碗桃浆压惊,对他道:
“伪造之物必有纰漏,无需太过担心。至于那郗虑——将死之人,何须理会?”
郑平这话倒不是在咒人,也不是他准备一剑把人处理掉,而是根据曹操的脾性分析出的结果。
郗虑自以为替曹操行恶事,甘愿成为最锋利的那一把刀,以求获得曹操的信重……其实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刀者,锈而弃之,断而弃之。郗虑以身为刀,能获得什么好下场?”
郑平语气平静无俦,却淡然而笃定,
“何况趁手的刀不需要自我意识。郗虑自作聪明,已犯大忌,曹操如今用得上他,尚能容之。等有朝一日,权柄在握,无需他这把刀时,那就是郗虑命丧之时。”
曹操已初步夺得整个北方的话事权,离那一天早已不远。
当然,郗虑这把刀既然敢扎他的好友,他不介意提早将这把刀折断。
第74章狂士楚歌
不知是因为桃浆清凉降暑,还是郑平的话确实起到了宽慰效果,孔融心中的郁烦渐渐消散。
他又当着郑的面平抨击了曹操几句。通过孔融透露出的讯息,郑平了解到——孔融写信讽刺曹操、挖苦他欲赐甄氏给曹丕这件事并不只是借题发挥,表达他对曹操架空天子权利的不满,同时也是因为甄家祖上与孔融先祖有姻亲关系,孔融看不得甄氏女被曹操如此轻辱。
郑平已通过孔融的言论了解到他的真实想法,再想到历史中所记载的——孔融后期因为看不惯曹操,时常与曹操作对,动不动冷嘲热讽——与曾经的祢衡别无二致,最终彻底惹恼了曹操,惹来杀身之祸。
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孔融与祢衡惺惺相惜,二人在性格本质上有重合之处,若是孔融不能转变心态,仍然用固有的眼光审视曹操,那他只会越看曹操越不顺眼,直到成为第二个祢衡。
郑平不想这位刚直得有些可爱的老友迎来历史上的结局,但他也知道,越是刚直的人,他们的想法越是坚固,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只能徐徐图之。
他没有再劝孔融放下对曹操的敌意,在孔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以汇报公务为由去了司空府。
抵达司空府的时候,郑平见到了刚被调回许都的杨修。
这是郑平本人第一次见杨修。这位“铁三角”中的最后一人与祢衡年岁相当,三十岁上下,眉清目秀,神色间颇为谦逊,与后世广泛流传的形象截然不同。
郑平未急着与杨修叙旧。倒不是因为他本人与杨修不太熟悉,而是因为杨修的调回意味着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随着曹操彻底收服冀北,他在朝中的权势暴涨,已彻底压过保皇派,不再受他们的牵制。
杨修的父亲杨彪正是保皇派中的一员。当年天子刚刚迁都洛阳,杨彪因为曹操在宴会上游刃有余地结交群臣而露出不悦之色,因此被曹操戒惧,不但免了官,还借口袁术僭越的事,险些将作为姻亲的杨彪连坐,下狱处决。
若非有孔融居中周旋,态度强硬地劝谏,加上当时曹操立足不稳,怕枉杀名望的杨彪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动摇他的根基,这才作罢,恢复了杨彪的官职。
杨彪明白曹操放过自己只是受局势所迫,一旦他找到机会,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杨彪主动将儿子杨修外放,避开两派纷争的同时,也为自家留下火种。
如今杨修被召回,看着像是升了官,从地方调到了中央,实则象征着保皇派与曹操派角力的彻底失败。
保皇派已无力再与曹操派争锋。
郑平搜罗脑中记下的这段历史,发现杨修的父亲杨彪被罢免正是在几个月后(建安十年),对孔融这次遭遇“无妄之灾”的性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郑平没有与杨修打招呼,表现出熟稔的模样,倒是曹操先一步开口:“正平来了?听闻你与杨德祖有过交情,正好在这聊一聊。”
郑平对曹操知道祢衡与杨修结识一事并不意外,但他没想到曹操会直接点出来。
仔细一想,原身唯二好友都是顶级出身的保皇派,自身又是先帝封的县侯,曹操会心存疑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郑平并不认为自己救了曹丕两次,又对曹操两次战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就能从此高枕无忧。
曹操此人既长情又冷酷,不管个人情感如何,一旦与客观局势冲突,都会为大局思维让步。
正如曹操长子之死,吕伯奢一家之死,荀彧陈宫之死,徐州之变……曹操并非真的冷血无情之人,却总能做出无情得令人发寒的决定。
郑平相信,若有朝一日自己“碍”着了曹操的大局,曹操也不会顾及所谓的救命恩情与军机之功,而会像清扫落叶一样,毫不犹豫地将他扫去。
想到自己与孔融等人的身份与立场,郑平发现己方真的插满了死亡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