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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头闻了闻,依稀记得过去舅舅曾给表弟讲过如何在集市上挑东西降价。
  旋又想起苏旭似乎不怎么喜欢吃甜食,至少他没见过, 她倒是和村里的许多人一样, 喜欢炸虫子——然而他们不过是吃不起别的肉罢了。
  韩曜掏出手里的钱数了数,他的师姐倒是不小气,给的银钱足够寻常人家生活几个月。
  其实要钱本是突发奇想。
  就算苏旭不给他,他也完全可以随手拿块石头变作金子。
  他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他们的点金术最多三五个月就会败露, 大部分人可能也就支撑个几日, 所以授课长老才有那种命令。
  ——逛窑子就算了,连钱都出不起还要用法术变出来?
  若是真这样, 万仙宗的脸面就丢尽了。
  不过, 他若是用了点金术,恐怕几百年都不会有变化。
  韩曜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此前来镇上,大都是去学堂外面偷听夫子讲课。
  那老秀才但凡讲一遍,他就能过耳不忘, 趴在窗口看一眼里面学生手中的书籍,纸上的字迹就牢牢地印在脑海中。
  他甚至能模仿老秀才那一手馆阁体。
  尽管他只是将那些字迹视作图画般记在脑海中,甚至认不全,并不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
  韩曜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他知道学堂里的其他人都做不到。
  他们不但做不到,而且背过一两篇文章都要耗上半天时间,有许多一听就懂的道理,也需要夫子反反复复讲解。
  他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离开了热热闹闹的集市。
  附近的人渐渐变少了,田间土地上金黄麦浪翻腾,粼粼阳光闪烁,交错的田间小径上依稀有人影穿梭,偶尔有挎着篮子的妇人前往镇子,也有几个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看了半天却愣是没认出来。
  不久之后,他进入了韩家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先前的居所。
  那座木屋已经斑驳不堪,篱笆残破,小小的院子里杂草蔓生,庭外的绿地上点缀着斑斓野花。
  少年在篱笆前站了片刻,院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兜帽,只露出苍白尖细的下巴,袖口的手指更是细瘦如骷髅。
  韩曜对这身打扮甚至对方的病态样貌都不陌生,先前在红叶镇作恶屠戮村民、又潜入万仙宗杀了秦海和王长老的魔修,正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那魔修的个头稍微高一些,除此之外,两人连身形都很相仿,均是瘦得没了人样。
  “……你也是玄火教徒?廖老鬼和你是同僚?”
  “他本是我夫君。”
  黑衣女人的声音沙哑,开口时嘴角微挑,似怒非怒,又有几分讽刺之意,“那死鬼当真折在了谢无涯手中?”
  “我并未看到师尊如何杀了他。”
  韩曜实话实说道:“但以他的本事,若是遇到师尊必定会栽。”
  他喊师尊时,黑衣女人又嘲讽地一笑,倒是也没说什么,“他杀了你的家人,你大概也是盼望他死的。”
  “但是,”少年微微摇头,“娘还在他手里,下落唯有他知道,我纵然盼他死,也不可能立时害他。”
  黑衣女人冷笑一声,眉头微挑,“他知道你的底细,有些人为了一颗丹药卖儿卖女,你舍去一个疯疯癫癫的亲娘,就能换得仙尊徒弟的身份不被揭穿,日后有望当上首座,你如何做不出来?”
  韩曜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我本来也是被他胁迫的,最初我根本不想进什么仙门,是他非要我混进去,还给我邽山君的信物——那东西应该是偷来的吧?我觉得师尊早有疑心,我既然对他有用,我为何进入宗门已不再重要,而且我本来也不是你们的人,只是被威胁罢了。”
  黑衣女人一时没有说话。
  “再说,有人为一颗丹药卖儿卖女,也有人能为了师妹报仇,不惜斩杀所谓的正道修士,不顾此举会为她惹出多少麻烦——”
  少年随口道:“任什么高深法术,我看一眼就能学会,仙尊弟子的身份有没有都一样,然而娘亲却只有一个。”
  黑衣女人似乎愣了一下,“你和那死鬼所描述的竟不像一个人。”
  “他怎么说?”
  魔修又轻声冷笑,“他说你有绝世天赋和运道,却半点不通人情世故,大字不识几个,话都讲不利索,只是寻常乡野村夫罢了。”
  韩曜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不过大师姐看不上我那样子,我总是想改改。”
  “哼,你小小年纪竟也……”
  黑衣女人眼神微动,借着兜帽遮掩,竟露出几分忌惮之色。
  不过,她只以为是韩二狗垂涎那位苏仙君的美貌,倒是没有多想,“既是如此,那事办得如何?”
  韩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有些奇怪。
  对方这一句,看似是她接替了死者,特来询问进度,然而那老鬼让他混入万仙宗,并非是办一件事——或者说,若是询问的话,有比这更合适的措辞。
  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
  那个老鬼竟然没有告诉妻子?
  这夫妻俩若不是同行也罢了,偏偏他们还是同属于一个魔门的教徒,眼前这人怎会不知道呢?
  还是说廖老鬼背着玄火教偷偷行事?
  不对,他老婆显然是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似乎是知道得不够详尽。
  韩曜这么想着,试探着回答道:“东西应该已经被他拿走了——但他死前我不曾见他,他约过我一回,那时师尊正在教我法术,我脱身不得,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他杀了两个人的消息,我还去了静心殿被质询一遭。”
  魔修登时沉默不语。
  韩曜心下大定,这一番试探没被发现,这家伙果然不知道廖老鬼为何让自己混入万仙宗,他本就不是去找某个物件的。
  “这位夫人,”少年叹道,“我当真没有害过廖老鬼,虽厌他至极,但我确实想知道娘亲的下落,否则你以为我为何应邀站在这里——在凌云城内接到你传音时,我大师姐就在身边,若是我和她串通起来,她只消趁你无防备偷袭你,你必定落在我们的手上。”
  黑衣女人脸色大变,甚至一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全身灵力疯狂运转。
  很快她意识到这周围确实没有灵压,不过,若是那位苏仙君想要藏匿的话,还当真未必能被人找到。
  “她对你倒是不错,”魔修哼了一声,“你如此相信她的实力,看来你也知道她的秘密了。”
  韩曜早就猜苏旭是个体修,只是不知为何装成一个道修,如今听对方这么一说,顿时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不愿问出来,反而愿意对方误会他和苏旭关系极好,干脆一言不发只作默认。
  黑衣女人颇有些头疼,心想他们关系这么好,说不定韩二狗早就向苏旭兜了底,他们是否定情两说,但至少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
  不过,若是自己去寻那苏仙君,假作是韩曜将她的秘密泄给了自己呢?
  两人各怀心思,根本没发现这番对话实则鸡同鸭讲。
  ……
  凌云城内,秦家府邸。
  苏旭好奇地道:“老家主是否亲自与他们交过手呢?”
  她不太清楚现任秦家家主的年纪,只大致知道是二三百岁左右,前些年才晋升的灵虚境,也算是罕见的天才了。
  上任秦家家主是元婴境,而且似乎去世得很早,若是她曾和魔族交手,恐怕也是三四百年前的事。
  果然,秦萧点头道:“不错,母亲曾与一种魔族交手,起先她误以为对方与她一样都是冰系灵力,谁知对方只是仿照她的招式,不多时竟又换成了火系,然后接连轮变了数种力量,每一种威力都极强,至少不亚于她。”
  苏旭轻轻吸了口气。
  如果是一个十灵根人族修士,那么他的法术威力只有同等境界单灵根修士的十分之一。
  那个魔族的法术威力堪比一个元婴境修士,如果那只是十几分之一的力量——要么这个魔族的灵力很多很多,哪怕十几分之一也能媲美元婴境修士,要么就是它的灵力运转并不遵循寻常人族的模式。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吓人。
  “听闻里界中魔族千千万万,各有不同,如今人们能见到的,不外乎是在埋骨之渊游荡的魔族,也能有十数种……不知老家主当年交手的魔族是什么样子?”
  秦萧有些诧异,不答反问道:“仙君去过埋骨之渊?”
  “那倒是没有,只是听过一耳朵,说那是现今唯一能进入里界的地方,也是现世唯一的魔族群聚之地,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看看。”
  苏旭这么说着,对上旁边男人投来的怪异目光,不由耸肩:“不是为了进入里界,只是单纯好奇,前辈可能不信,但我这人其实好奇心很重的。”
  “仙君若是想要进入埋骨之渊,或是找寻其所在,我倒是有线索。”
  秦萧神情复杂地道,“我母亲留下过手记。”
  苏旭讶然道:“真的?”
  埋骨之渊的位置向来是个谜,据说还会隔年变动,那里游荡着许多低等魔族,又隐藏着前往里界的入口,只有极少数人去过并且活着离开。
  而且大多数人根本找不到。
  秦萧目光陡然变得遥远起来。
  “仙君知道么,我母亲因为天赋和嫡出当上了家主,我父亲并非她的元配。”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低声讲起往事。
  上任秦家家主和现任一样,换了几任夫君,最后才遇到秦萧的父亲,他也是冰系天灵根,家族早已没落,更像是被卖进了秦家,换了许多好处。
  他们夫妻俩也当真是相敬如冰。
  “母亲本来也是天才,只是当了家主,身不由己。”
  现任秦家家主又何尝不是这样,和离了几任妻子,儿女成群,只想要个天灵根的继承人。
  家主找继承人首选是亲生儿女,其次是从兄弟姐妹或是其他族人中过继,无论如何都要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就会有诸多限制,还会影响这些家主的修行。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将家产交给儿女之外的人。
  故此修真世家的家主,因为得不到天资优异的儿女,多次与丈夫或妻子和离而另行婚配的不在少数。
  相比之下,门派里收徒弟,要么等着天才慕名而来,要么撞大运似地出去找人。
  这就是世家和门派的不同了。
  秦萧的眼神有些苦涩,“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就无法专心修炼,只能被族老们催着生孩子,在这点上母亲倒是比我幸运一些,毕竟我是天灵根,我出生后她如同飞鸟脱笼,甩开家族诸事在九州游历,甚至去了一趟大荒,更是探查到埋骨之渊所在。”
  苏旭不由赞叹:“老家主当真厉害,许多诸如前辈这般灵虚境的高手,也不敢只身前往大荒,更别提里界边缘了。”
  这母子俩遭遇很相似,不过他们恐怕也没想反抗,否则以他们的修为,族中又有谁能强迫他们呢。
  “故此她被大妖重创,早早去世了。”
  秦萧又看了她一眼:“我祖父少时曾被九玄仙尊指点过几句法术,你不用一口一个前辈。”
  九玄仙尊是上任万仙宗宗主,也是凌霄仙尊和沧浪仙尊的师父,是苏旭的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