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望着他们一处玩耍打滚,并在一旁烤肉,不多时油香四溢。
三只巨鬣狗很快乖巧地排排坐,两只前爪按着地面,身后尾巴晃来晃去,如同等待投喂的家犬。
妖族吃得满嘴是油,趴在他腿上打瞌睡,“我有点不想让他们走了,这是否不对呢。”
青年温柔地抚摸着她长长的鬃毛,从脑袋一路摸到毛绒绒的大尾巴,“你知道为何对于你们而言修成人身是一种境界的表现么?”
“每回你答非所问,都意味着你将会讲出一番大道理。”
鬣狗呼出一口气,歪头打了个滚,四脚朝天露出肚皮,两只前爪弯曲着抱了起来,“说吧,我倒是真没想过这问题——只是变成人时有些事会方便些,比如多出一个拇指。”
他忍俊不禁,“犬妖猫妖们是否都会这么想呢。”
“嗯?我不是犬妖,你搞清楚些。”
她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快点说快点说,别勾起人兴趣又顾左右而言他,只是说得通俗点,别扯些文绉绉的话,让人听着难受。”
“你倒是学了不少成语——好了好了,我说。”
青年投降一般举起手,挠了挠她的脖子,“唔,直白地说,修行并非一味增长灵力,若是心境不得锤炼,灵力也不会一直增长,道行也会止步不前,而唯有人族有完整的七情六欲,妖族化人并非只是得到形体的改变。”
膝上的妖族猛然化成人形。
纵然已生育过,她还是一副活力满满的少女模样,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意味着会多出一些兽族没有的情感?我早已发觉了这一点,我一直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因为那亦会令人苦恼。”
“这是好事,如果你想变强的话。”
青年温柔耐心地解释道:“从前你爱大毛二毛,更多是出于本能,兴许也能在这本能逐渐褪去时将他们赶走,如今你开始喜欢与他们相处,这意味着你能如人族一样体悟到亲情,你那新生出的情感,还有因此而来的烦恼,都是你心境历练过程中的一部分。”
“这是历练的一部分?所以究竟是要克服,还是要接受呢?”
百里葳似乎有些惊讶,“那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
他停了停,“你的悟性不错,若有时日,兴许会成为极厉害的大妖,甚至妖王。”
她嗤笑一声,“算了吧,他们都是些龙凤九尾狐之类的,我只是个差点生孩子痛死的小角色罢了。”
他们四个又混了一段时日,大毛二毛磕磕巴巴地能够说话了,当然对于他们的母亲而言,她一直能与他们交流,只是百里葳听不懂罢了。
不过,他也迎来了一位不受欢迎的故人。
他先是感受到灵压波动,又听到草原上回荡起愤怒的咆哮。
那怒吼很快变成了哀嚎。
一道灵压湮灭了。
不过,那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道灵压,只是这大草原上游荡的某个陌生妖族罢了,他的鬣狗伙伴们仍然在另一个地方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百里葳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起身走出疏林间的窝巢,很快与来人迎面相视。
那是一个娇俏动人的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了一身华贵的罗衣,脚踩流光溢彩的飞剑,飞掠而来时带起一道幻彩霞光。
她先是凑近过来,将青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旋即满目厌恶地瞥着四周。
“师兄,你,你竟然一直在这里么?!”
少女生气地道,“我还以为你遭遇了什么不测,跑去命缘池看了你的结魂灯,又担心你被妖族抓起来,这才跑来找你——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周围都是这些杀也杀不完的肮脏畜生!”
百里葳叹了口气,“多谢师妹你记挂,然而我并无什么不测,那些妖族也并非你所谓肮脏的畜生,你不喜欢这里就快些离去吧,你尚未碰到高手,此处其实还挺危险的。”
然而对方并没有依言照做。
“跟我回去!”
少女坚持道,想起对方最后一句话,又露出个冷笑,“这里能有什么高手?不过都是些污秽妖物——”
话音戛然而止。
有个年轻的妖族从树后走出,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半裸的美妙**仿佛泛着亮光。
她懒洋洋地啃着手中的骨头,露出一嘴狰狞尖牙,口中不断发出渗人的骨骼碎裂声,“你又是什么东西?”
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几乎气红了眼睛,目眦欲裂地道:“你们整日都是这样、这样——师兄,我哪里比不过这伤风败俗、不知检点的贱人!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妖族将手中的骨头啃了个干净,发出一声满怀嘲弄的嗤笑。
少女脸现怒容,却没有再次发火,反而冷静下来。
她的灵压骤然飙升,衣袂无风自动,一手捏起法诀,悬浮的飞剑爆出一阵强光,由一生二、由二生四,瞬间幻出数十把焰光熠熠的火刃。
百里葳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少女一直暗中瞥着他的表现,见他并无出手阻拦之意,脸上带出几分笑容,眼神旋又变得狠厉。
她戟指向着远处的妖族一点,四周霎时劲风暴起,剑刃撕裂空气,飞沙走石中又燃起漫天火光。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她并未看到自己期待的那妖族被万剑穿心的画面。
大火在草原上燃烧,很快因为灵力不足而熄灭。
她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脖颈传来一阵剧痛,天旋地转间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妖族懒洋洋地甩着尾巴站起来,舔舐着嘴边的血肉,神情倏然一振,用一种暗含狂热和兴奋的眼神,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修士。
“——灵力。”
她喃喃自语一般说道,“你的血里有灵力。”
妖族双目发亮的望着少女,嘴边甚至开始流出了涎水,她不断舔着嘴角,又舔去手上沾染的血。
磅礴的灵压轰然爆发开来,如同一阵惊涛骇浪卷过荒芜的草原。
“站起来,我们决斗。”
那声音愉快得不像是邀战,好像正等着这战斗结束、就可以高兴得饱餐一顿了。
少女瞪大眼睛望着对方,一双水眸中不复嚣张的情绪,渐渐渗出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她并不是傻子,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以为这附近并无实力强劲的妖族,就像先前那几个死在她手上的一样。
此刻,她好像才意识到这妖族是真的想要吃掉自己,或是说,自己在对方眼中根本不是情敌。
是食物。
这样的认知让她颤抖起来。
她求助般看向旁边的青年,“师兄!师兄——”
“师妹,我感谢厚爱,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后者这才慢慢走上前,一字一句,十分平静地道:“你心悦我,是你的事,我对你并无同样的感觉,而且,我不喜欢你,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见到她之前,也对你没有半分那方面的好感,我只将你当做同门。”
“你胡说!”
少女呆了一下,又心头火起,咬牙切齿地道:“定然是这卑贱的孽畜迷惑了你,她究竟哪里好,还不止被多少人上过,不过是个烂——”
“师妹,”百里葳打断了她,“待你冷静下来,就能想明白我说的话——七师弟对你也有好感,若是他以此相胁,你可会同意?”
少女脸上顿时露出厌恶,“那怎么一样!”
“是一样的。”
他冷冷地道,“若我不存在,你可会喜欢他?我想答案亦然是否定的,人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不必做到这一点,起码也不要反过来。”
妖族在一旁抱着手听他们说话,逐渐露出几分不耐,“我可以杀了她么?”
“不可以。”
百里葳神情坚决、斩钉截铁地道。
他平素里总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妖族耸了耸肩,按住了身边跃跃欲试的儿子们。
一时四周安静下来。
长风掠过旷野,焦黄衰草沙沙卷动,伴随着微不可察的、口水滴落的声音。
人族少女闻言脸上露出笑容,“师兄,我就知道——”
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体内灵力滞塞,调息片刻才得以开口,“咳咳,你心里还是有——”
“凌榕。”
青年沉声道,“我心里没有你,今日没有,日后也不会有,请你断绝这想法,也勿要认为另外几位师妹心有所念、或是已有了道侣,我就只剩下你可以选择——昔日桃源峰那几位师侄想来见我,本是因为试炼之事,你却对着她们说出那番话,还警告她们离我远点,你算什么东西,她们与我怎样,与你何干?”
他说话时极为平静,也不曾露出狰狞愤怒的神情。
然而越是如此,越让人感到心寒。
凌姓姑娘浑身巨震,面白如纸,嘴唇都褪去血色。
“师兄你——”
“你也莫要说什么我冷酷无情这种话,我一向视你为同门,素日里对你和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一视同仁,但凡你们有所求,我无不尽力相助,你们惹了什么麻烦,最后也都是我出面摆平,你以为我喜欢这样?”
青年叹了口气,“我烦透了这些,但大师兄已然故去,师尊正值晋升紧要关头,除了我谁还能照顾你们?所以你最好收起那些废话,我可不欠你们。”
凌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然她一开始确实想指责对方无情。
“师妹。”
百里葳等了一会儿,才走近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准备将人拉起来。
“有一日你会明白,一个已然心有所属之人,若答应了你,那才真是对你不住,我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我是你师兄,我不想骗你——”
凌榕怔怔地望着他,听到最后,眸中的泪意渐渐消散。
“师兄既然讨厌着我们,那也如此不必惺惺作态了。”
她一巴掌打开了青年的手,神情平静,眼底却好似有风暴酝酿。
少女转过头去,望着在一边无聊给儿子们顺毛的妖族。
后者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她。
“好,好,好。”
她怒极反笑,“我如今修为有限,杀不了这妖女,有朝一日绝对不会放过这些畜生——”
百里葳低头看着她。
这年轻姑娘语声并无起伏,目中却燃烧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之火,浑身笼罩着浓烈的憎恨和杀意,灵压隐隐变化。
不过,她如今也只是元婴境,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更遑论两人的经验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