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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夫甩了一记鞭花,“别提了,早些年南濮妖物横行,我们这里成天都有死人的,上面没人管,下头管不了。直到皇上继位,先后派了几波军队夺回这块地,日子才算太平啦。”
  桃夭靠在车壁上,闻言轻声道:“如此说来,皇上真是功德无量了。”
  “那当然!”车夫的声音高亢起来,“皇上免了我们三年的税赋,我们家家户户都给皇上立长生牌,希望他老人家活一万年,也好保我们大夏永世太平。”
  他的确是个好皇上,那人的心里,只有他的大夏,他的江山社稷,与大夏相比,她那点子真心又算得了什么?
  桃夭缓缓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
  “诶?狼烟!”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惊叫道,“南濮又打过来了,佛天老爷,保佑我们大夏大败南濮!”
  一听有战事,桃夭身子猛地向前一倾,却又松松地坐了回去。
  她有什么可担心的?青荇的伤好了,寂然道行颇深,有他二人在身边,哪怕南濮妖术再厉害,楚离也绝对不会有危险。
  如是想着,手指尖却捏得发白。
  “公主,”阿吉妈妈悄声说,“咱们是往西走,还是往东?”
  向西是回西卫,东面,则是出海另寻一番天地。
  桃夭想了想,还是愿意回西卫,母后在那里呀!
  “咱们谁也不惊动,一路悄悄回去,在母后陵墓旁搭一座小小的茅屋,小狼、妈妈和我,只咱们三个。”
  阿吉妈妈欣慰地笑了笑:“您总算想开了,如果卫帝找过来,您可千万不能心软。”
  “他不会找我的。”桃夭神情间有点落寞,“也许过两三天他就会发布我病逝的消息。父皇也不会找我的,有青荇在,西卫和大夏总能保持一段时间的稳定,至于之后……反正这世上除了你和小狼,也没有在乎我的人了。”
  阿吉妈妈把她鬓角的碎发掠过耳后,目光充满心疼和慈爱,“您万事都替别人想到了,以后还是多想想自己,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得知您这样委屈,还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子。”
  桃夭叹了声,语气满是愧疚,“我不该一意孤行嫁到大夏,那样商枝就不会死……早晚我要替她讨个公道回来。”
  “快别说这话,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阿吉妈妈赶紧握住她的手,“就算趁青荇伤重杀了她,皇上能善罢甘休?西卫能坐视不理?那就是与两国为敌,您一点儿后路都没了,此事万万行不通!”
  “过去的就过去了,不想了,咱们往后看,日子还长着呢!”阿吉妈妈安慰说,“等小狼回来,咱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桃夭把头靠在阿吉妈妈的肩膀上,环着她的腰,眼中浮现憧憬,“嗯,打猎捕鱼,种田织布,管他外面如何。”
  马车一刻不停向西行进着,马蹄打在夯实的黄土道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哐啷,车厢猛地一歪,桃夭险些失去平衡,多亏阿吉妈妈在旁扶了一把,才堪堪没撞到脑袋。
  “怎么回事?”阿吉妈妈问道。
  “车轮陷泥里了。”车夫说,“麻烦二位先下车,我好把车拉出来。”
  两人下了车,车夫又拉又拽,马儿一步一滑,鼻子里喷嘶着叫个不停,好半天过去,车轮仍是纹丝不动。
  苍茫的暮色笼罩大地,一团团浓雾弥漫上来,逐渐淹没了丛林。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只有风掠过,发出轻微的啸声,像是丛林深处有人隐隐约约呼唤着什么,平添了几分不安和诡异。
  车夫罢了手,解开马儿的绳套说:“看样子不成了,您二位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前头找人帮忙。”
  说完也不等桃夭应声,骑上马就跑。
  阿吉妈妈急得直跺脚:“这算怎么回事?这就把我们扔这里不管了?”
  “小声点。”桃夭侧耳静静听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对劲,这里太安静了,这雾也不对,妈妈,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硫磺味?”
  一阵起栗,阿吉妈妈不由紧紧抓住桃夭的胳膊,“现在是盛夏,这雾气来得太怪了,还阴嗖嗖的,是不是南濮妖术?”
  桃夭唤出琉璃珠,淡淡的红光在浓雾中闪烁,方驱散了她些许恐惧。
  “这里离边防几十里地,如果是南濮作怪的话,战况恐怕不大妙。”桃夭眉头微蹙,担忧地眺望着来时的路——尽管那里已是雾气迷茫,什么也瞧不见。
  阿吉忙拉着她往前走:“别心软,不许回去!”
  她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周围黑得格外幽深,慢慢地阿吉妈妈的身影也模糊了。
  “妈妈?”桃夭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你很冷吗?我的披风给你。”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桃夭心中惴惴,用力拉了她一下,停住脚,“阿吉,听到我说话了吗?”
  前面的人也停了,琉璃珠蒙蒙红光下,在桃夭掌中的手却散着惨白的光,手腕以上的部分隐在黑暗中,乍一看,就像桃夭握着一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桃夭头皮一阵发麻,试探着去摸阿吉妈妈的胳膊,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心头突突乱跳,桃夭每一个毛孔都收紧了,她不敢出声,上前两步,胡乱向阿吉的方向抓去。
  什么都没有。
  桃夭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急急撒开手。
  夜与雾交融着,无边的幽暗中,只有那只苍白又带着阴森的手停在桃夭面前,五指微开,执着地等着她。
  红莲火起,琉璃珠光芒大盛,照亮了桃夭四周。
  这是丛林深处,树与树相互纠缠着,枝叶间没有丁点空隙,地上尺厚的腐叶、死树层层叠叠挡在面前,简直让人迈不开步子。
  此时那只手凭空消失,原地只剩桃夭一人。
  “阿吉!”桃夭慌张地叫喊着,可别说有人回应,连半句回声也没有,她的声音就像被黑暗吞噬掉了。
  她本就元神受损,掌心的红莲火逐渐势弱,黑暗又毫不留情地吞并了她的四周。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桃夭静静地移动着,她不敢随便攻击,她怕误伤到躲在某处的阿吉。
  她被封闭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再也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里,恐惧无声无息缠住她,无法挣脱,只能在漆黑中慢慢走向绝望。
  “阿吉……小狼……”桃夭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母后……母后……”
  暗夜中,一两点流萤飞过。
  有人幽幽叹了一声:“总嚷着喜欢喜欢的,就不知道喊我的名字?”
  萤光越聚越多,宛如一条锦缎的带子飞过黑暗,忽地幻为漫天星光落下,星光之下,楚离长身玉立,笑吟吟望着她。
  桃夭愣愣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一步也动不了。
  “不认识我了?”楚离缓步走来,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花,柔声道,“我来接你回家,莫生气了好不好?”
  萤光映在他的双眸中,眼神清澈真挚,没有惯常的冷意,只有仿佛永远也流淌不完的温柔与眷顾。
  他的气息轻轻洒在耳边,灼得桃夭脸颊发烫。
  桃夭看着他,眼中掠过一抹复杂莫名的情绪,随后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
  却是掌心一翻,红莲火化作匕首,倏地刺向楚离的心窝。
  楚离大惊,一个踉跄躲开,“你疯了?”
  桃夭嘴角挂着苦涩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你不是楚离……他不会对我这样笑。”
  第17章 到天堂,到地狱,你跑得……
  空气像水纹一般波动,涟漪过后,楚离面容渐渐模糊,化为一团飘渺不定的黑雾悬浮在桃夭面前。
  红莲利刃从他身上划过,刀锋过处,黑雾散开,马上又聚合成人形。
  桃夭连挥数下,刀刀都像劈在了空气中,能斩杀鬼魅的红莲火对那人竟毫无作用。
  她心下愈发惊慌:“你是南濮妖人?”
  他发出一声轻笑,“妖?这个字配不上我,南濮召唤了我,可他们又算个屁,一群蝼蚁而已。”
  那人的声音纤细微颤,像在笑,又像在哭,带着一种病态的神经质,“夏勒说你在这里,可他错了,你不是你。”
  桃夭想到那只古怪的秃鹫,心头砰砰乱跳,“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你说的‘我’又是怎么回事?”
  黑雾一下子扩散开来,黑压压盖过来,他没有回答桃夭,自顾自沉醉般说:“我喜欢……杀戮的感觉,你听过刀子划过肌肉的声音吗?看那些生命惨叫着,挣扎着,绝望着,一点点化成焦骨……毁灭、毁灭,让他们在恐惧中毁灭!太美妙了,只要一次,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
  桃夭嘴唇咬得发白,二话不说又是一道火光攻去。
  “没用的,你看,我也有。”朵朵红莲在黑雾中盛开,曼妙地舞动着,冶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桃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莲是她的本命火,本应是独一无二的法器,可为什么他也有?
  “你我是一样的,这个丑陋肮脏的世界容不得你我!那些卑贱的人也不配侍奉你,你只要我一个就够了。”红莲在他的指尖跳跃,没有五官的脸虚空望来,“我在地狱,等你……”
  一阵尖锐的啸声,狂风卷着腐臭的枯叶呼啸而过,雾气逐渐消散,映入桃夭眼帘的,是宛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
  纠缠交错的哪是树枝,分明是一具具勒在空中的尸体,地上层层叠叠的,全是腐烂的、干枯的残肢断骸。
  桃夭捂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阿吉!”她将腿从腥臭的血肉泥浆中拔/出来,不停呼唤着阿吉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应:“公主……”
  阿吉半个身子陷在沼泽中,她双手抓着岸边裸露的树根,声气虚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桃夭疯了似地跑过去,死命拉住阿吉的手往上拽,可她越用力,阿吉的身子下陷得就越快,连带着桃夭也缓缓滑向沼泽。
  “放手。”阿吉眼睛在哭,嘴角却在笑,“……老奴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
  桃夭一言不发,嘴唇咬出了血,只是死死抓着阿吉不放。
  凄厉的风声似哭似号,污泥泛着猩红淹没了桃夭的手臂,一瞬间,好像有无数只手撕扯着她往下坠。
  红莲火一闪,幻化为数道火光击向沼泽,却很快熄灭了,沼泽依旧吞噬着阿吉,桃夭的法术在这里没有半分效用!
  她随着阿吉一点点坠入沼泽。
  出乎她的意料,龙鳞甲也没有出现。
  阿吉耐不住,哭泣着,几乎近于哀恳:“放手,公主,放手……求求你,放手,我知足了,这辈子知足了!”
  桃夭胳膊剧烈地颤抖,浑身紧绷,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绝不!”
  血腥味的污泥漫过阿吉的脖子,漫过桃夭的胳膊,她似乎看见沼泽中有无数只手在挥舞,最深处是猩红的红莲火。
  那团黑雾立在火中,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她。
  桃夭忽然失去了力气,身体不可抑制地跌向他那里。
  一双手蓦地从后抱住了她。
  熟悉的清冽味道顷刻萦绕鼻尖,耳边是楚离沉重急促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