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啊,抓回来。”
所以说科研为什么只有国家才能玩得起,因为它烧的是钱,是真金白银。
超生的六枚康熙通宝的雕母,当初送到盛家,盛海峰又把它还给超生,现在又送到盛家,换了三千二百块,这一架飞机就得烧掉五百块。
俩大男孩简直觉得自己是败家子儿。
“哥哥,飞机进菜市场啦,而且一直在往下掉!”超生眼看飞机进了菜市场,高声说。
附近几个胡同里的人都出来了,大家一起看新鲜:“飞机呢?真进菜场啦?”
“哟哟,它又出来了,唱的更快啦!”有人说。
小飞机打着转儿,镭射灯四处乱晃,恭喜恭喜唱的漫天响,突然,一个小伙子说:“这不就是迪斯科吗,来来来,大家一起嘣个迪!”
这可倒好,小盛和小帅几个急的满头大汗。
年青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甩着波浪头,长发卷儿,喇叭裤扭着屁股,居然跳起了迪斯科来了。
就连大爷大妈们,头一回听中文版的迪斯科,屁股痒痒的也有点儿想扭是怎么回事?
“快看,飞机在那儿!”超生回头望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哥哥们,一把拉过二斌:“二哥,你能不能把它抓回来?”
“看我的。”二斌左右四顾,看到墙边有个水池子,一步跳上水池子,去抓飞机了。
但是,这飞机就跟故意要跟人作对一样,在二斌眼看要抓到的功夫,嗖的一下又飞高了,打着转儿的,掉进菜市场里面去了。
“哟呵,这飞机它还有脾气呢它。”毕竟过大年,大家图一乐呵,就连老爷爷老太太们,都因为这架抽风的小飞机笑的喘不过气来了。
但正所谓老鸹狂要打破蛋,上帝想让你灭亡,就得先让你疯狂。
小盛和小帅骄傲的太久,活该要受场打击啦。
只听哐啷一声巨响,这飞机肯定是坠毁在菜市场里头了,立刻,就有人闻到一股焦糊味儿。
“哎哎,这菜场怕不是着火了吧?”
“那飞机坠毁啦,可不得起火,赶紧儿的,撞开门,灭火啦!”
大年三十的夜呐,几个孩子玩飞机不说,还把飞机玩坠在菜市场里头,给搞起火啦?
得亏这时候街坊邻居们多,你撞门,我端水,你拿棍子我甩衣服,不一会儿,其实那火就给灭了。
但是,给父母赶出家门的贺金生,故意就是想让他哥家的独生子,从小当成天之骄子来培养的盛海峰受个打击。
所以他走到盛海峰面前,阴阳怪气的说:“完蛋喽海峰,大年三十的夜里玩低空飞行,你还把国营菜市场给烧了,你有16了吧,明儿就等着坐牢吧你。”
盛海峰确实有16了,虽然还是孩子,法律当然懂。
所以这孩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不过,盛奶奶可不这么想。
“大年三十一场火,预示着明年的日子红红火火,贺金生,你给我滚远点儿!”
“妈,您就偏心吧,从小偏心我哥,长大了偏心大孙子,我在你眼里屁都不是。”贺金生气的说。
“要真是我儿子,就不给人坐喷气飞机,我是生了你,你哥学唱戏的时候你在读书,你哥上班的时候你还在读书,就培养出你这么个玩艺儿来,别以为国家不判你你就没罪,我永远看不起你这种玩艺儿。”盛奶奶说。
……
火着的并不大,飞机当然坠毁了。
而且毫不意外的,这事儿也被报到派处所了。
大年初一头一天儿,亲戚朋友要来拜年,孩子们要收红包,邻里之间相互见了面,也得袖起手来拜一拜。
陈月牙今天要招待人的,说好了,大牙和板牙俩弟弟,以及大牙媳妇儿招娣带着孩子上北京,来北京过个年,逛逛天安门看看升国旗,还想去新的百货大楼开个眼儿。
这下倒好,几个臭崽崽本来还想今天跟着舅舅,一起出去好好儿热闹一番的,因为烧了国营菜市场,玩儿肯定是没有了。
说不定还少不了挨一顿打呢。
盛奶奶操心这事儿,想半天,把自家孙子积年的大棉袄全找出来,抱过来了,给几个小崽子一人一件儿。
“竹笋炒肉,我估计你们免不了一顿,都把那厚棉袄穿上,穿的越厚越好。”
“奶奶,我们不怕疼!”小帅说。
盛奶奶于此深有经验:“那是因为打得少,你爸没有下狠手。”
抬头看盛海峰,盛奶奶笑着问:“你爸打起来疼不疼?”
盛海峰咬了咬牙:“疼!”
这就对了,盛成虽然是个民主,宽容的爸爸,但儿子要犯了错,认真抽屁股,能打的盛海峰好几天都走不了路。
门外一阵脚步声。
超生在窗子上一看,见不止按理应该在加班的爸爸进了门,耿卫国耿伯伯也跟着,就觉得,这事儿怕是有点儿严重了。
却没想到,爸爸和耿伯伯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盛伯伯盛成,另一个,则是她的同学姜丽敏的爸爸。
超生和姜丽敏算不上特别好的朋友,但是去过姜丽敏家,她爸爸应该就在国营菜市场上班。
这肯定,是来处理事情的。
几个惹了祸的男孩子刚站起来,想出去,超生把他们摁住了。
“我去偷听就好啦,你们不要过来。”怕几个哥哥真的要挨打,超生决定替他们做冲锋兵。
悄悄溜到堂屋窗户下面,她得听听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万一爸爸和盛伯伯真要打哥哥们的时候,至少让哥哥们晓得跑掉啊。
屋子里,陈月牙正在找茶杯,贺译民在提暖壶倒开水。
耿卫国接过茶还笑了一下,不过,看到国营菜市场姜书记脸上的严肃劲儿,俩人就笑不出来了。
说是上了北京,耿卫国和贺译民并不在市里头,而是在石景山那边很远的一个分局里分管业务,老城区这边不是他们的工作范围。
几个孩子闹的事情说大吧,其实也不大,在菜市场中间的棚子顶上烧了个大洞。
但是说小它也不小,一辆遥控小飞机,飞行到300米的高度,续航能力超过一个小时,而且负重在五斤以上,这要是犯罪分子的遥控飞机,它再飞远点儿,再飞到天安门,那得闯出多大的祸来?
所以,破坏不大,影响不小,飞机的残骸现在在总局,整个公安系统都通报这事儿了,就说它问题有多大。
当然,上级的批评和处分是另外一回事儿,现在当务之急,得解决姜书记的问题。
“姜书记您但凡有意见就提,有要求就讲,一切都由我们负责。”盛成说。
这个姜书记叫姜丰,和贺译民,盛成是同辈份的人,闺女在实验中学,考试基本能在全年级前十名,也住在周围的胡同里。
接过盛成递过来的中华烟点着,他张嘴就说:“三十万。”
耿卫国没防备喝了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盛成承包一座大型的商场,也就上百万,一个菜市的顶棚烧了个窟窿,他们要三十万,怎么不去抢钱?
陈月牙的水壶都差点掉地上,好在贺译民一把捞住了。
再让一支烟,贺译民说:“您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毕竟当了十几年公安,大风大浪贺译民都见过,这种事儿他能兜得住。
“既然是你们烧的,就你们赔,拆了这个菜市场,重建它,一切都由你们自个儿来,盛书记干过,清楚这个规则,就是把国营菜市场搞成承包制。咱们菜市场也一样,正在搞承包,上面给的价格就是三十万,你们能拿就拿,拿不下,那咱们就按派处所给的处理意见处理,孩子们是在学校记大过还是判刑,都由公安来办,怎么样?”
就跟供销社的业务一直在持续萎缩一样,各个国营菜市场,也到发不出工资的地步了。
但是,搞私人承包的时候,破破烂烂一个菜市场,它的价格也是天价。
就好比鲜少有人能承包得起一个商场一样。
现在各个行业都在搞承包制,工厂当然人人抢,但是菜市场这玩艺儿是最难承包出去的。
为啥呢?
外面全是摆摊儿的,个体摊户没有摊位成本,价格便宜,就光价格,人家就能打死你。
国营菜市场的门外头,摆了挤挤嚷嚷的全是个体户,试问,谁还进菜市场啊?
“三十万价格太高了,姜书记,菜市场我们可以要,但价格……”谁不怕儿子被记大过,但盛成都觉得,这个价格不合理,是天价。
但是姜书记分毫不让:“老盛,咱们都是老交情,价格一分不降,你们不想拿,就让公安处理这事儿,我坚持这一点。”
“要不,咱俩出去说说?”盛成连忙把整包中华掏了出来,又给姜书记让了一根,说。
“盛书记,没什么可谈的,你砍价的功夫我知道,但在我这儿它不灵。”说着,姜书记就那么走了,留下贺译民和耿卫国,盛成几个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盛成才说:“这个承包价是上面预定的,肯定能砍,而且浮动价很大,但是一分不砍,三十万承包出去,给单位拉了效益,姜书记今年肯定能升个副处,他是为了个副处,才想以三十万的价格,把菜市场卖给咱们。”
说白了,姜书记就是想搞强买强卖,把菜市场怼给盛成和陈月牙。
他自己把个菜市场承包出三十万的天价,有业绩,立刻就能升官。
“你们要有难处,我来吧,我想办法把它接下来。”盛成说。
贺译民回头看妻子,陈月牙坚定的摇了摇头:“毕竟闯祸的时候我家有四个呢,这菜市场的改建和承包,由我来。”
三十万当然不容易找,但是,她可以用服装厂贷款,加上这两年卖衣服攒下来的钱,再四处筹钱,总之,还是有可能还了这笔钱的。
自家的崽崽闯了祸,怎么能叫盛成收拾烂摊子?
小帅跟盛海峰做实验的时候,都从来不肯多拿人家一分钱的,她这个当妈的肯定不能给儿子丢脸。
所以,孩子们想象中的抽鞭子并没有发生,盛奶奶给的棉裤也白给了。
爸爸和两个伯伯出门之后,超生撩了一点帘子,假装自己是空气的,悄悄溜进了门:“妈妈!”
陈月牙在炉子上搭了个钢精锅,正在煮客人喝过的茶杯,回头问超生:“你记得不,你小炮哥哥说,自己想开个啥样儿的百货商店?”
三炮说到就到,在棉门帘子外头露了只圆圆的脑袋进来:“没有玻璃柜台哒!”
“你想当个什么样的售货员?”陈月牙又问。
二斌嗖的一下,脑袋在三炮的上面:“哪怕孩子们就进去转转也不骂,笑眯眯的,三炮说,他会是最棒的售货员。”
“那好,咱就开一个撤掉玻璃柜台的百货商店,而且,妈妈要把它盖的特别大,特别特别大。”陈月牙说。
超生问妈妈:“超级大的菜市场吗?”
“可不?”
“不仅仅有菜,牙膏牙刷,香皂面盆儿,擀面杖苍蝇拍子,啥咱都卖,而且还是让人进来自己选,把玻璃柜台全部撤掉。”陈月牙说。
真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撤掉玻璃柜台的百货商店,最后居然是妈妈实现了超生和三炮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