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没多久，就几年的时间……不过，嘿，是不短了。”
中年司机应着声，看着车内，眼神恍惚着，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还小的那会儿，我爹他就是个公交车司机，每到我爹出工的时候，我就喜欢跟着他，他坐在驾驶座上，我就坐在那旁边。
看着车上人来来往往，不同的人从一个站上，另一个站台下，总觉得很有意思。
那时候，公交车可不像现在这样有空调，到夏天的时候，就跟个铁皮笼子似的，一堆人在上边，又闷又热，我也不怕热，缠着我爹也要跟来。
我爹就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就喜欢看车上人来来往往的。他就笑，笑着跟我说，你要是在车外，你看道路上这车，也是来来往往的。
那时候，我还不懂我爹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模模糊糊地大概是懂了。”
中年司机缓缓转动着视线，似乎在向廉歌叙述，又像是在自己回忆着。
听着中年司机的话语，廉歌转过目光，再看了眼中年司机，也没多说什么，静静听了下去，
“……那会儿，我爹开得是三号线路，早上第一班车从公交站出来，到第二个站台的时候，总会有个胖大婶上车，她提着个菜篮子，会在第五个站下车，那是个菜市场。
那会儿我还小，她老是喜欢逗我，把我逗得有些生气了，又慌忙从衣服兜里摸出块糖来，给我吃。那糖酸溜溜的，吃起来那味道可真好啊……”
说着话，中年司机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紧接着，笑容又渐渐消失，
“她总是坐那班车，和我爹也很熟，上车也会和我爹聊几句，说些家长里短，邻里八卦，她那嗓门可不小，总是引得全车的人都转头过来听……
有那么天，我又跟着我爹一起出车，但那天，第一班车驶过那第二个站台的时候，那胖大婶却没上车，也没看到人影……我爹等那站台上的人都上干净了，又伸着头，朝着车外望了望，沉默了会儿，才关上了车门，启动了车……
到第二天的时候，那胖大婶的邻居坐车时候，才提到了原因，原来那胖大婶去世了，就在没来坐车的前一天晚上，人一觉睡过去，就那么没了……”
中年司机说着，微微仰头，看着车厢内，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下午，我爹没上班，就带着我，问着路，去了那胖大婶家里……从胖大婶家里出来的时候，我爹很沉默，就牵着我的手，一路闷着头走着。
等快到家那会儿……我爹顿住了脚，也不知道是在跟我讲，还是在跟自己说……他说，那趟车他开了十几年，那胖大婶就坐了他十年车……
说完那话，我爹就没再说话，牵着我回了家。”
看着车内，中年司机沉默了下，
“……我就在那趟车上长大，十几年时间，上车下车，来来往往的人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些变化，但总有些人一直都在，面孔越来越熟，即便没怎么去记，却也越来越清楚，清楚他们会在那儿上车，在那儿下车，知道他们儿女的事情，知道他们父母的事情，知道他们妻子丈夫的事情……”
说着，中年司机再次停顿下来，看着车厢内，轻轻拂拭了下椅背，沉默良久，
“……我爹退休过后，我算是赶上最后一班车，接了他的班，也当了公交车司机，开我爹之前的线路……开始的时候，那些个熟面孔总喜欢逗我，或者感慨两句，说以前都是坐你爹车，现在坐着坐着都到你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笑着说，说不定到时候，你们还能坐到我儿子开得车呢……
只是，慢慢的，这些话在我耳边越来越少，那些熟面孔渐渐不来了，车上慢慢地，也看不到以前坐我爹车的那些个人了……我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车上一些新面孔，也慢慢的，变成了熟面孔……”
转着视线，中年司机眼神恍惚着，看着眼前车厢里的一排排座位，
“……有那么天，大概是夏天的时候，我出早班，第二趟从终点站回来的时候，在第五个站台，上来个姑娘，头发盘着，穿着工装，等到我车才刚停稳，她就急匆匆冲了过来，车门刚一开，就慌忙挤上了车。
不过，那时候，正是人多的时候，车上也没个空位，她就在在我旁边站了下来。
那时候，她看起来比我可能小个一两岁，站在我旁边，有些急切地望着车窗外。
我见她面生，印象里像是头回见，就出声搭话，问她，是头回坐这趟车吗？
她听到我跟她说话，就转回了头，笑着应了我，说她是头一回坐这趟车，她说她今天头天去一个厂里上班。
说话的时候，她脸上还挺自豪的……那脸上的笑容，可真好看……
然后她又问我，还要多久才能到那个站，她怕她迟到了……
我看着她，跟她讲，让她不用着急，很快就会到了……
她听着我的话，松了口气。
一路上，我就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她说着话，
似乎是因为头天去工厂上班，她显得有些高兴，脸上不时就露出笑容……我看着她笑，就觉得真好看。
到了站，她就跟上车时候一样，跟我说了句，便急匆匆地挤出了车……”
“……第二天的时候，同样是那班车，她再一次从那站台上了车。
看到她上车，我就问她，昨天没迟到吧，她就笑着回我，说没呢，她到厂里的时候，离着上班时间都还有段时间。
看着她笑，我也禁不住笑了……”
说着话，中年司机脸上渐渐浮现出些笑容，出神地望着车内。
第272章 车上一生
“……从那以后，每天早晨，第二班车路过那一站的时候，她总会准时出现在那，从那上车，经过六个站台后，下车。
如果人多，她就会站在我旁边，人少的话，她就会坐在那儿……”
中年司机眼神恍惚着，转过头看向了车厢前侧，临近着驾驶位的一个座位，脸上笑容愈多了些，
“一路，我们会说会儿话，聊会天，她会讲讲昨天在厂里的事情，我就听着，有时候也说说自己的事情……
慢慢地，我和她越来越熟。
我知道她家住在哪，知道她的名字，在厂里做什么工作，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她也对我渐渐了解……
慢慢地，我开始期待她每天出现在那儿，期待她每天能够在那站台上车，笑着和我打打招呼，和我说话……我开始觉得那仅仅六站的路程太短，总想着能让这六站路的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就能多看会儿她，多和她说会儿话……”
中年司机脸上笑着，说着，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一年吧，终于有天，我开着公交车，在那时间再次从那站台路过……但是那一次，她却没再像以前一样，正垫着脚，在站台上等着……她不在。
没看到她，当时我就忍不住愣住……在那之前，我似乎从来没想过，她会不在那儿……
我忍不住伸着头，朝着车门外，看了眼，但道路前后，也没她的身影……直到车上的乘客出声催促，我才重新启动了车。
那一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只是没再那站台看到她，我就感觉那一整天缺了很多东西……
还感觉很害怕，害怕她就像那些熟悉的面孔一样，一次没看到过后，就再也看不到……”
“……第二天，我开着那班车，再次从那站台路过，车还没彻底停稳，我就忍不住转过头，朝着车窗外，那站台上看去……那天，站台上的人很多，很多人拥挤着……但幸好，她也在，她和往常一样，出现在了那站台上……等所有人都上了车，她最后走了上来，像之前一样，站到了我旁边。
迎着我的目光，她对着我露出了笑容……我看着她，心里很想问她为什么没来，但总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就忍住了，就和平常一样，我笑着，一边开着车，一边和她聊起了家常……只是路程走到一半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她，问了她昨天怎么没来……
她听到我的问题，似乎有些忍不住笑了，垫着脚，转了转后，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不问呢……
笑了过后，她跟我说，她前几个月工资攒着没怎么花，攒了些钱，买了辆自行车，以后上班下班就都骑车了，不坐公交车了，这样也能省下些车钱来，今天只是自行车坏了，怕来不及，才来坐得公交车。
听着她的话，我慌了，害怕了……我不想让她骑车，我就想让她坐我的车，这样，我才能每天看到她，我甚至想说，我愿意给她付车钱……但我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直到，距离她下车的站还仅剩下一个站，在那前一个站，我停下了车，我看着她，我怕她这次下车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她……
我忍不住还是对她说了，我说……她能不能不要骑车，还是每天坐公交车……
本以为，她听到我的话会很奇怪，会很疑惑，但是没想到她却笑了……”
中年司机说着话，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
“……她笑着，看着我，问我，为什么……那时候，可真是……我迎着她的目光，脸瞬间就憋得通红，但嘴里却支支吾吾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没心思再开车，就把那公交车停在了前一站站台旁边，车上的乘客像是也看出来什么了，也没人催促……
她也不着急，就那么，眼里笑着，看着我……好半天，见我还是不说话，她才再笑着继续跟我说，说我要是再不说话，她可就直接下车了……
我更慌了……然后把心里的话给抖落了个干净，我跟她讲，我就是想每天看到她，每天听到她的声音……听着我的话，她脸上渐渐红了，但仍然看着我，眼睛也没挪开。
说完过后，我看着她，紧张着问她，能不能还是每天坐这趟公交车。
……然后，车上的乘客跟着开始起哄，她的脸上红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却没离开，就站在原地，看着我……
好一会儿，她在背着手，红着脸故意装作生气地跟我说，
说我现在才知道急了。
然后脸更加红着问我，
她问我，问我是不是傻，就没发现，往常即便不是工作日的时候，她也还是会在那，在那时候上车吗？”
中年司机说着话，脸上笑容愈加浓了些，
“……我听着她的话，就忍不住笑了，感觉特别开心，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那一天，也是她休息日，她第一次没在六站之后下车，而是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走完了整条路。
那一路，有她陪着，时间就像是过得很快，从来没那么快过……”
说着，中年司机重新沉默下来，眼神痴痴看着车厢前侧，脸上带着笑容。
……
良久，中年司机收回了视线，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了下后，继续说了下去，
“……她就是我孩子的母亲，在那两年过后，我和她结了婚，生下了现在的孩子……但那过后不到没多少年，孩子才十岁的时候，她就去了……
她去了过后……再从那站台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往那站台上看一眼……总忍不住的想，我在那停下车，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她就会在那站台上，
然后她会走上车，对我说一句：现在知道急了吧？”
中年司机说着，再次陷入沉默，一遍遍用粗糙的手掌拂拭着座椅椅背，
“……那之后，我就拉扯孩子长大，孩子还小得的时候，也和我一样，总喜欢跟着我出车，我坐在驾驶位上，他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乘客，
有时候，几站下来，他还会自豪着跟我讲，他刚才数了，车上一共上上下下了多少乘客……”
中年司机顿下了手里的动作，重新抬起了头，
“……就在公交车上，他慢慢长大了，我也开始慢慢变老……不过他比我出息，用不着再开这车了。”
中年司机望着车厢里，看着眼前一排排座椅，看着那司机位，
“……慢慢的，我开始理解我父亲的话了……这要是在车外边啊，看这车，也是来来往往的……乘客有到站的时候，司机同样有。”
中年司机说着，出神地望着。
第273章 躲什么
公交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