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球比赛,有时讲究气势压人。
很多水平差不多的高手,一旦被打蒙,意志就容易崩溃,动作更是一泻千里。不说剃光头,以大比分的差距结束比赛,比比皆是。
一上来,她就凶悍异常,毫不手软,逮住机会就绝命抽杀,果然,没几下,就把对方打蒙了。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应对反扑,已是来不及了,苏雪至又得几分,最后,总共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率先得满十分,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盘决胜局,取得一个漂亮的大比分胜利。
刚还如丧考妣的七个男生顿时喜笑开颜,兴奋得差点没把苏雪至抬起来庆祝,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对手喊话,从今晚开始,实行新的厕所等级地位划分,随即簇拥着功臣,兴高采烈地回了寝室。
今晚主动加入,纯属一种情绪上的感染,不想看到同寝的男青遭受羞辱,在厕所里失去地位。
与此同时,她也是生平第一次,体验了一把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
虽然一向拒绝堕落,但她还是忍不住暗暗感叹,难怪大家都想出头,做人上人。
老实说,这种被人围着吹捧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的。
他们端着脸盆挂着毛巾拿了皂胰子,说说笑笑结伴往厕所去。
蒋仲怀走到门口,好像想了起来,扭头喊她:“九……苏雪至,你不来?”
“他们不敢争了,现在那边空的很!”
苏雪至说:“你们先去,我再练一下俯卧撑。”
“不会吧,你这也太拼了!”
“我基础差,不练不行,怕不及格。”
“行行行,练吧练吧……”
第二天休息,室友当中,家在本地的李同胜和游思进回了家。苏雪至等到九点多,以腿疼不会为借口,拒了蒋仲怀让她一起去踢足球的邀请。等寝室里的人陆续都走了,收拾好东西,带着往学校大门走去。
她一直记着上次傅明城借了自己几本书说了几句话,就被人知道了的事。
自己是个小人物,不至于令对方一直暗中盯着。往好了想,也有可能上次只是巧合。毕竟边上来去的人多,可能是被谁看见了又无意转到他的跟前。但她心里总是落下了疙瘩,也怕万一运气不好被别的什么人无意撞见,并不是每天都会去的,即便去了,躲在那个地方净身,也只是用浸湿的手巾很快擦一下身,换内衣而已,几分钟就了事。
一个星期了,她感觉自己被衣服遮挡下的全身皮肤像是积了层垢,今天休息,立刻出来。
最重要的事,自然是找个地方,去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快走到学校大门的时候,苏雪至忽然看见对面路上,开来了一辆汽车。
车子开得近了,她认了出来,好像是傅明城的车。
傅明城今天来学校,应该是找别人的,毕竟他之前在这里任教,有工作的后续或者人际往来,都很正常。而上次小玉的血检结果,第二天知道后,他也立刻打电话告诉她了,没别的事了,所以不会是来找她的。
正要走出去,忽然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苏雪至略一迟疑,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没直接出校门,而是先去了附近的一幢教学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他从校门里走了进来,往里去,这才转了出去。
她本来打算今天去表哥那里洗澡,转念一想,表哥也是男的,而且,上次听他提了一嘴,就住在一间能长期包房的小旅馆里,进出什么人都有,洗澡也不方便,就改了主意,打算还是找个能痛快洗澡的地方,好好放松一下身体。
她直接进了城,找澡堂子,转了半天,全是男澡堂,最后好不容易,终于在一间日本人开的高级浴汤场所里看到女宾俩字,进了大堂,走了进去。
门口一个穿着和服,脸涂得雪白的中年女人鞠躬拦住了她,用礼貌却坚决的语气告诉她,她应该去对面的那扇门。
天气有点冷了,苏雪至出来围了条黑色围巾,就解开围巾,让她看自己的喉结,表示自己就是女人。
日本女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特殊的客人,盯着对方平平的胸,还是不放心,最后靠近,观察耳朵,看见客人的耳廓上,生了一层细细软软宛如初生婴儿似的茸毛,男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皮肤,这才确定了,脸上露出笑容,急忙鞠躬道歉,让了条道。
苏雪至疑心这个日本女人大约是怕自己吓到了客人,亲自领进去,一路迈着小碎步,对着几个恰从里面走出来的衣衫不整盯着自己看的女客们鞠躬道歉,嘴里重复着“对不起,她是女人”“对不起,她是女人”。
苏雪至要了一口单人池。
房间很小,是完全日式的隔间,装修显得素雅高级,那口池子里的水,看着也很干净。但现在梅毒颇是盛行,学校附属医院里常有这样的患者。前来就诊的病人里,体面人和下层人都有。
虽然诱惑很大,很想下到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个澡,放松一下全身,但出于专业的本能,她最后还是拒了诱惑,改用冲澡的方式来洗澡。
解了束胸,脱光衣服,洗完澡,她按摩了下腿和身上因为训练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几块淤青,顺便洗了内衣,用帮助取暖的火炉直接烘干,穿了衣服,走了出去。
日本女人向她推销,买十次送两次。
苏雪至对这个洗澡的地方挺满意的,高级,安静,有隐私,最重要的是,离学校很远。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被熟人看见的可能性极小。
她买了十次,打算以后每周来一次。
日本女人很高兴,嘴里不住地阿哩嘎多阿哩嘎多,一路将她送出了门。
她去买了点吃的东西,转去城西的周家庄,去看小玉。
那个小姑娘,总是让她没法彻底放下。到了的时候,看见小玉正坐在院子的一棵枣树下,在画画,看见她来了,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起身要跑过来迎接。
苏雪至怕她摔倒,立刻迎上去牵住了她。三嫂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陪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说小玉可怜,又感谢她好心,现在还记得她。
小玉父亲死了,李祥瑞后来照着许诺赔了一笔钱,加上家里本来的一点财产,即便以阴暗面来揣度人心,就算是看在钱的面上,三嫂一家现在应该不至于如何慢待小玉。
苏雪至坐了一会儿,又向三嫂和小玉本人仔细叮嘱了一些日常的护理和注意事项,让万一有事,去学校找自己,见也不早了,就起身离开。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送她,送到门口,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稍等,回到屋里,走出来,递上一张已经装裱好的像是小画一样的东西,随即悄悄地看着她。
居然是张自己的一张剪纸肖像。虽然简单,但线条活灵活现,一眼就能认出,颇有自己的神韵。
“是我自己剪了送给你的。”小玉羞涩地说道,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不会弄破手。”
苏雪至很惊喜,笑着向她道谢,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收藏。
看完了小玉,从周家庄回来,已经是傍晚。
在校门口,苏雪至意外地看见,傅明城的那辆汽车居然还在,不过,车里没人。
不止如此,更意外的是,附近还停了一辆车,她也认得,是贺兰雪经常坐的车,贺家的那个司机,就坐在车里。
苏雪至怀着猜疑回到寝室,一进去,游思进就告诉她,傅老师找她有事,让她回来的话,去图书馆找他,他在那里等着。
“还有那位贺小姐,刚来没一会儿,也是找你的。听说傅老师等你,也去了图书馆,现在应该在一起。”
他又补充了一句。
第40章 (两个人都在等,避也避不开...)
两个人都在等, 避也避不开,她只好去了。
到了图书馆, 果然,远远就见傅明城和贺兰雪两个人站在门侧的一处空地上,正在谈着话。
这个时间,学生大多数走了,准备去饭堂吃饭,图书馆附近人少了很多,说话声随风, 隐隐传入耳中。
贺兰雪好像问自己以前在省立学校里的事。
“……他平时不大和人往来, 除了课堂,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傅明城说。
贺兰雪好像松了口气:“原来苏少爷一直就不大爱说话啊?我还以为是他到了这里, 觉得不习惯……”
苏雪至快步上去:“傅先生!贺小姐!”
两人转头,苏雪至脸上露出笑容,朝两人点了点头:“我刚外面回来, 听说你们找我?抱歉,不知道你们会来,久等了。”
傅明城笑道:“无妨。贺小姐好像有事, 贺小姐先谈吧。”
他主动往阅览室去,把地方让给了贺兰雪。
苏雪至客气地问她找自己的目的。
贺兰雪却没说什么事,先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听她说一切都好,就沉默了下去。
苏雪至等了片刻, 决定结束话题:“贺小姐,谢谢你关心我, 要是没事,我送你出去?天晚了, 你再不回,你哥哥说不定又会担心。”
贺兰雪忙道:“等一下,我有事……”见苏家少爷停了脚步,转头,一双眼角微挑的俊目投向自己,脸不禁微热,说:“苏少爷,你今晚有空吗?能不能来我家一起吃个饭?”
苏雪至不假思索,立刻婉拒,说自己课业很忙。
贺兰雪解释说:“是这样的,今天是我哥哥生日。他从来都不过生日,前几年我也碰不到他,今年正好在,我就想在家里给他庆祝一下。但只有我一个人,又有点冷清,我忽然想到了你,你是我们家亲戚,不算外人,所以想请你今晚也一起来,热闹一点……”
苏雪至清了清嗓:“贺小姐,祝你哥哥今天生辰快乐,但很抱歉,我恐怕真的出不来。我们本科班的学生,会安排轮流去附属医院值夜班,今晚正好轮到了我。”
贺兰雪目露失望,立了片刻,轻轻咬了咬唇,“好吧,我也知道我很唐突。没关系的,抱歉打扰你了。那我没别的事了,我先走了。”
小姑娘和她哥哥不大一样,苏雪至对她其实蛮有好感的,看她忍着失望的礼貌样子,也是有点不忍心,但想到她后头的那个哥哥,顿时就什么念头都没了。
“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傅先生好像等了你很久了,你们谈吧。”
贺兰雪转身走了,苏雪至也就作罢,目送她往校门口去了,转身进去。
傅明城站在阅览室的一排书架前,正在翻阅报纸,听见苏雪至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放下报纸走了出来。
“贺小姐走了?”
“是。”
这里是阅览室,虽然没人,但也不便大声说话,两人随口聊着,走到外面,停了下来,苏雪至将刚才带来的几本书递了过去,笑道:“正想找傅先生还书,您今天就自己来,可巧。”
现在还书,倒也不全是出于上次的那个事。反正迟早是要还的,加上也不便有过多接触。
既然一个人会这样怀疑自己和傅明城的关系,就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现在人都来了,自然带过来。
傅明城显得有点惊讶:“你都看完了?”
“囫囵吞枣翻了翻,勉强算是翻完。怕耽搁您自己用,所以拿来还您。”
这几本书的内容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珍贵之处在于版本。过了一遍,说看完,倒也不是谎话。
“我没关系,你若有需要,可以继续留着。”
“我偏重临床学习,这种前沿学术,对我来说太过遥远,留着也是空置。还是还您吧,您可能比我更有用。”
傅明城听她这么说,也就接了过来。
苏雪至装作不知道他早上就来过的事,又问他什么事。
傅明城说:“其实我早上就来过一次,说你出去了。找你倒也不是大事。是这样的,我听说你最近发生了点事。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我还答应过你家里人,要照顾点你,最近我却忙于家事,疏忽了,很是内疚。今天有空,所以过来看下你,顺便问下,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地方。”
“苏雪至,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如果有需要疏通的地方,我应该还是可以试一试的。你有难处,尽管告诉我。”
苏雪至就算最懵最无助的时候,也压根就没想过拿自己的事去打扰他,忙说:“没关系。有些教官是严厉了点,但也不算针对我一个人,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寝室同学现在也熟了。没问题。”
“你真的能行?”他显得有点迟疑。
苏雪至感到他的两道目光,凝落在自己的脸上,也有点感动于来自他的善意。
毕竟,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段师生关系而已。
“是,没问题。”她笑道,“也非常感谢您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