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苏雪至的面前,张臂,抱了抱她,又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随即放开,转向对面的人,道:“我很高兴我没有拒绝邀请,来到这里,参加了这个会议。这是我最近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看向苏雪至,又道:“年轻人,希望不久的将来,我能在瑞士医学大会上再次见到你的面!”
伴着再一次爆发的掌声,全场纷纷站了起来,继续鼓掌。在久久不息的掌声里,这节专题演讲,暨大会,至此,圆满结束。
结束后,原本该是拍照的活动,但许多人还是对校长的议题很感兴趣,上去围着校长继续探讨,也有过来和苏雪至说话的,会堂里场面一时很是混乱,到处都是走动的人。
苏雪至又和主动找来的怀特教授交谈,原来他还是惊讶于她先前在黑板上画的那副甲状腺被膜解剖图的精细程度以及她提到的那两个点,询问她之前是否专门研究过,表示回去后,希望和她保持通信往来,就这个问题做进一步的交流。又建议,她将来可以投身到关于甲状腺问题的专门领域里去。还说,如果她想留学继续深造,自己可以做她的推荐人,去任何她想去的医学院,包括自己所在的瑞士苏黎世大学。
苏雪至向教授表示感谢,这时,一个记者过来采访教授,苏雪至趁机急忙溜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声音十分熟悉。
傅明城?
她迟疑了下,扭头,果然,真的看见了他。未免诧异。
傅氏酒会那夜过后,第二天清早他打电话给她说有急事出差,没想到现在,竟会在这里看到他!
她正要朝他走去,傅明城已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没等她开口,就告诉她,自己昨夜出差归来,获悉她乘坐的火车遭遇意外,十分担心,今天没事,所以赶了过来看一下她。
“你没受伤吧?”
苏雪至对上他关切的目光,急忙摇头,说自己没事,只是一场虚惊,感谢他的关心。
傅明城点了点头,望着她,随即微笑道:“我有幸,来的时候,正赶上了你和校长的演讲。总之,我还是那句老话,为你高兴骄傲,但愿你不要笑话我的词穷。”
苏雪至想起来了,确实,好像每次差不多这样的场合,他都是这么说的,一时也是忍俊不禁,抬手,捂了捂嘴,笑。
他注视着她,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即问她住在哪里,接下来有什么安排。两人再交谈了几句,苏雪至看见校长和几个他的朋友叫自己,好像有事,就和傅明城一道走了过去。
贺汉渚一个人,站在会场的一扇偏门角落里。
他看着她举手发言,独自上台,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名词,质疑权威之余,巧妙地将话题引了过来,拿到了机会。
他看着她协助校长做报告,专心致志,熟练细致。她不出半点的错。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半点的错?
他又看着她,发表了那一段连他听了也想用力鼓掌的感言――尽管他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门外汉。
他一边想着,感到骄傲,一边远远地凝视着她泛了一层淡淡红晕的脸颊,心里觉得,她真的无与伦比,是个谁也比不过的迷人的美人。
然而,他还没从自己的骄傲中恢复过来,就又看见了傅明城。
他怎么又来了?
贺汉渚的心里,瞬间涌出了一阵强烈的愤怒之感。
怪自己,没给他的那条宋高号制造出足够多的麻烦!
他远远地看着她,和他谈笑风声。
也不知道傅明城说了什么,她竟还伸手掩了嘴,冲着他笑……
这是在公然撒娇了?
贺汉渚又妒又恨,忍着直接走过去拿掉她捂嘴的手的冲动,又默默盯了片刻,心里刚才那因为傅明城的现身而生出的怒火,仿佛一只被什么给放了气的球,慢慢地瘪了下去。
算了,不想看了。
让他们尽管好去吧!
她以男人身份示人。
看她这架势,恨不得投胎就是个男人,似乎完全没打算做回女人了。
那就坐看好了,姓傅的和她什么时候会过明面,结婚。
他敢打赌,三年五载是起步,五年十年不算长。
带了点幸灾乐祸的快感,他在心里想道。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看着她和傅明城一起走向校长他们,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退了出去,一个人慢慢地踱在离开大礼堂的路上。
外面,天已黑透,便如他此刻心情,冷冰冰,感受不到半点的温度。
中午那顿饭后,到现在,他好像就只吞了块桂花糕。
大概是饿吧,他感到人也有气没力的,后背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痛得仿佛深入骨髓,痛得他恨不得拿把小刀狠狠地剜它几下,痛得他简直都没法再多走一步了。
他停在了礼堂大门附近的一根柱子旁,等着这阵抽痛之感过去。
身后,走廊里,医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里面出来,热烈地议论着今晚的所见所闻,陆陆续续,从他身后经过。
他忍了一会儿,习惯性地掏了支烟,叼在嘴角,点了,一侧肩膀靠在柱子上,借以支撑身体,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的夜色,想着心事,突然,冷不丁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王庭芝竟从他斜对面的礼堂的另外一扇门里,正走了出来。
贺汉渚的心微微一跳,立刻侧了下身,藏了藏自己。
他默默地立在柱子后的一道暗影里,看着王庭芝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心情变得愈发败坏,再站片刻,又怕被里头的人出来看见,终于打起精神,踱步去了。
第二天,继续在家养伤的贺汉渚听打来电话找自己的鲁道夫说,医学大会昨晚虽然结束,但此次参与大会的众多华医代表却意犹未尽,在昨晚的聚餐会上,经过讨论后,决定对目前国内分散而凌乱的众多医师自发团体进行整合,拟成立一个新的统一的华医协会,同心协力,制定医学标准,定期交流,以提高教学和临床水平。
在场的人都很兴奋,一道吃饭的傅明城更是表示,他将赞助协会的成立和以后的各项活动。众人一致推举和校长担任会长,又全体通过,破格吸收苏雪至加入,成为其中的一员。
鲁道夫昨晚也在聚餐会上,接受邀请,成为了特别会员。
他似乎颇为兴奋,说了一大通的话后,听到对面话筒里一声不响,才想了起来:“哦对了我的孩子,我打电话是想问你,你的伤怎么样了?你伤口不浅,三四天,是恢复的关键期,一定要按时换药,别抽烟,别喝酒,多多休息,避免感染。要是人哪里不舒服,记得随时找我。”
贺汉渚闷闷地应了一声,说自己一切都好,挂了电话。
他其实不是很想再收到和她有关的任何消息了。但却无法如愿。
隔日,他从报纸上又看到了一个消息。
大总统得知了大会最后一天的跌宕起伏,亲自去了与会人员住的那家饭店,宴请诸多华医代表,还指定见了苏雪至,和她合影,称之前就曾听过她的名字,宗先生全程陪同,另外随大总统一起的,还有好些教育部的官员。
贺汉渚盯着报纸上的合影照片看了一会儿,便丢掉,不再看了。
又过去一天,在他受伤后的第六天,他没法再闭门了,只能打起精神,出门,去参加章益玖兄弟儿子的百日宴。
也不知道章家的那个胖小子看上了他什么,竟不怕他,要他抱。众目睽睽,他勉为其难,只好接过,假意抱了抱,结果小儿朝他吐泡泡,他被糊了一领子的口水。
他心里是嫌弃万分,恨不能立刻脱了衣服,怕小儿的口水沾染到自己的脖子,表面却只能露出慈爱的长辈笑容,跟着身旁的人夸赞小儿可爱。
总之,反正是没有一件事,能令他感到顺心。
前去吃酒的人,哪个不晓得他最近惹了风流官司。就这两天,消息也传开了,据说,大总统不满他的荒唐行径,已改主意,不打算将十二小姐嫁他了,可能要和陆家联姻。
众人原本暗暗要看笑话,但见当天的酒席上,章益玖对他依旧亲亲热热,请在上座。
大总统身边的亲信都还对他如此礼遇,推测他或许应该还没失宠,于是又纷纷过去敬酒。
贺汉渚来者不拒,喝了不知道多少的酒,宴毕,乘车回去,半路叫司机停车,下去对着路一阵呕吐,回到家,趴到床上,闭目就睡了过去。
他一觉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头痛欲裂,人好似发了烧,懒得起来,摸着床头柜的杯子,想喝口水,摸到了一张昨天收到的邀帖。
华医代表结束了一切活动,今明两日陆续离京,宗先生设宴欢送。知他一周前连夜追上火车方救下了苏雪至,对他高看一眼,昨日,遣人特意送来请帖,请他赏脸,今日一道赴宴。
第99章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好,半遮...)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好, 半遮半掩,日光从外面透进来, 正射向了床头的方向,有些刺目。
贺汉渚趴在枕上,眯着眼,盯着手里的这张请帖看。
请的是午饭。
现在已经快要中午了。
正微微出神,贺妈来了,在外轻轻敲了敲门,听到他应了一声, 告诉他,章益玖打来了电话。
贺汉渚揉了揉额,丢下请帖, 翻身下了床,到书房里接起电话。
章益玖是来通知他关于刺杀案件的调查进展情况的。
大总统对一周前的那桩火车刺杀事件非常恼火,督促京师警察厅抓紧查办, 厅长段启年亲自挂帅,日夜追击,在同袍会浮出水面后, 短短一周,已抓住几个头目,审讯后,顺带破了几件陈年的刺杀案件,顺藤摸瓜, 最后也查到了中间人。
但可惜的是,还是晚了一步, 昨天报告,人已死了, 线索也就如此断掉了,恐怕又要变成一桩无头公案。
贺汉渚微笑道:“罢了,无头公案到处有,添我一桩,也无所谓。就是大过年的,还要老段如此费心,辛苦他了,有些过意不去。”
章益玖提醒他,多添几个保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又安慰了他一番,最后笑道:“你不必客气,过意不去的是老段,说他没办好事,趁着你现在还在这边,托我捎句话,晚上他在凤来楼包了一层,叫的也都是好兄弟,请你去,大家一起吃个饭,听个曲儿,替你压压惊,再赔个罪。”
贺汉渚笑着一口答应,说自己也许久没见他们了,这趟过来,本就想好好聚一聚的,没想到出了这个意外,耽搁了,约好晚上七点见,随即挂了电话,从椅上站起来,抬脚要走,忽然感到一阵微微晕眩,没站稳,伸手,扶了扶椅,慢慢地坐了回去。
贺妈端着碗吃食,正走了过来,在门外看见,吓了一跳,慌忙进去。
“孙少爷你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你不舒服?”
贺汉渚闭了闭目,随即睁眼,笑道:“没事,昨晚喝醉了,刚没醒透。我再回去睡睡就好了。”
贺妈狐疑地看着他,很是担忧,见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只好让他先吃东西。
贺汉渚接过,随意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回到卧室,再次拿起那张请帖,歪靠在床边,又盯了片刻,迟疑之时,脑海里掠过前夜她看着傅明城掩嘴笑的那一幕。
践行饭,傅明城必也在。
自己去了,干什么。
刚吃下去的那几口东西好像在胃里翻涌,贺汉渚胸闷气堵,人很不舒服,头也还是发晕,一把扔掉请帖,纸飘入床底。
他走到房间靠墙的一个斗柜前,胡乱吞了颗阿司匹林,又走回来,趴了回去,扯过被子蒙住头,闭目继续睡觉。
再睡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与会的华医代表在各种活动结束后,这两日陆续离京,分返全国各地。
苏雪至乘的是今晚七点的火车,与校长、傅明城等人一起走,宗先生的饯行饭,就定在了中午。
吃饭的地方,是家有名的老饭馆,口味很是地道,宗先生是这里的常客,定了一个大包厢。客人里,除了今日要走的校长、傅明城、苏雪至这一拨人,也请了贺汉渚和鲁道夫。
德国老头子欣然到来,但贺汉渚却没来。
宗先生替他解释了一下,道收到了他的回帖。他恰好另外有事,所以这顿饭来不了,托自己恭贺校长专题演讲顺利,再代他向在座的诸位陪个罪,待回天城,校长哪日得空赏面,他再做东吃饭。
众人自然理解,纷纷道他是忙人,来不了情有可原,随即各自落座。
坐定后,饭桌上免不了要闲谈,自然,谈起了他这几天最惹人注目的那桩婚变。
有人提了一句,道是他惹下了风流官司,开罪曹家,所以大总统改了主意,不嫁侄女了。议论了几句,又有人问鲁道夫,听闻他和贺汉渚的关系好,有没听他提及此事,是不是真的。
老头子三天两头地告诫贺汉渚,少饮酒,勿抽烟,自己却是整日烟斗不离手,还喜欢喝酒。到中国后,就钟情于老白干。
方才坐下,还没吃东西,先喝了两口,一听,放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