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汉渚不再试图叫她了。她的一侧面颊,正压在椅背边缘凹凸不平的牙边上,怕硌到她,他伸手托住她脸,轻轻地挪了下,手一顿,视线不由自主,落到了她的嘴上。
或是对刚才的打扰有点不满,醉睡中,她的两片唇瓣微微地嘟噜了起来,像朵含着苞的花骨朵。
贺汉渚垂眸片刻,抵不住诱惑,伸出他略略糙硬的拇指指腹,试探着,轻轻地摸了摸这唇瓣。
比天鹅绒还要细腻,比丝绸还要光滑,比棉花还要软乎,暖暖的,还带了点潮湿……
她似乎对碰触有所觉察,微微启唇,又含含糊糊地嘟囔了一声,随了张嘴的动作,下一秒,他的指便陷进了口里,一下就被湿热的唇舌含住了。
仿佛口渴,她含着,咂吮了两下,没咂出什么来,又不动了。
贺汉渚手僵住,一股奇异的感觉,自被她口中含着的手指开始,电流一般,倏地蔓延到了全身。
客厅那扇半开的门,忽然全开,灯光打了出来。老妈子刚才在里头隐隐听见开门的动静,半晌却又不见人进来,出来察看,看见汽车,走了过来,嘴里喊道:“孙少爷,是你回来了吗……”
贺汉渚陡然惊醒,心里随之涌出一股浓重的罪恶之感,迅速地收回了手。
贺妈走到汽车旁,看见他坐在车里,便弯下腰,伸直脖子,透过车窗玻璃张望。
“孙少爷你怎么还不进来?苏少爷他――他喝醉了?”
贺汉渚没回答。
光线不良,老妈子并没觉察他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自己发现苏雪至确实醉酒了,丢下他立刻跑过去,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叫着苏雪至。
“苏少爷!苏少爷!快醒醒,到了!进去再睡吧!”
老妈子的嗓门很大,在苏雪至的耳朵边吼着,醉睡的苏雪至终于被叫醒,迷迷糊糊坐直身子,发现到了,晕头转向,自己扶着车门下去,脚没站稳,晃了一下,老妈子一把扶住她。
“哎呀,当心当心!”又扭头,对着贺汉渚喊:“孙少爷,那我先扶苏少爷进去了,你也快点进来!外头冷。”
苏雪至头重脚轻,整个人还晕乎乎的,被贺妈送回到房间里。
贺妈要帮她脱衣服,苏雪至仅存的清醒令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体,推脱,打发走老妈子,关门胡乱除了衣,随即躺了下去,很快又睡了过去。
她酒劲完全过去,再次醒来,已是凌晨一点钟了。
她感到口渴,嘴里干得像是起了层壳,慢慢坐了起来,揉了揉脑壳,开了床头灯下床,发现杯子里没水,便裹上一件外套,轻手轻脚地出去,到厨房喝水。
甘甜的水,滋润了嘴和喉咙,她终于感到舒服了,洗了洗杯子,从厨房里出来。
房子里悄无声息,苏雪至放轻脚步,再次经过那道通往二楼的楼梯,下意识地抬起头,朝上面玄关右侧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的卧室在走廊的右侧,最靠里。玄关旁则是书房。
昨晚上车后没多久,她好像就醉睡了过去,但愿没出什么丑。
这个人很小气,最爱看人笑话。
她在心里再次懊悔自己昨夜喝酒,望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脚步又停顿了。
玄关的附近,好像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是他还没休息,还是离开书房的时候,忘了关灯?
苏雪至有点意外,沿着楼梯慢慢上了二楼。
是书房的门没关紧,灯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她悄悄走了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贺汉渚确实在里头。
他好像是睡了一半过来的,靠窗立着,也不知道多久了,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的香烟,下意识似地翻弄着,目光投向窗外,身影凝定,仿佛怀着什么心事。
她屏住呼吸,看了片刻,终于抬手,叩了叩门,随即推开门。
他扭过脸,见她站在门口,立刻转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那支香烟,扔到桌上,随即朝她走来。
“我没抽,就闻了闻。”他开口就是解释。
苏雪至没说话,看了眼被他丢开的烟。
“你怎么不睡觉?”他又问她。
“你怎么不睡觉?”苏雪至反问。
“睡了一下,醒来,烟瘾有点上来,睡不着,躺着也难受,就过来了。”
他继续解释,看了眼房间里的时钟。
“我没事。这个点你该睡觉。走吧,我送你回房间。”
他关了书房的灯,走了出来,送她下去。
苏雪至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下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说自己刚才醒来,口渴,出去喝水,发现上面亮着灯,就上去看了一下。
他将她按坐到了床上,自己蹲下去,替她除鞋,将她的两只光脚丫搬到床上,示意她躺下去,随即扯过被子,替她盖上。
“还要喝水吗?我再去给你倒。”他的语调很是温柔。
苏雪至躺在枕头,看着他,摇头。
“行,那你继续睡,明早还要早起。”
他说完,伸手,要替她关灯。
“等一下!”
苏雪至实在忍不住了,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停住,扭头看她。
苏雪至又迟疑了下,终于,试探着,轻声道:“你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你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存心冒犯你隐私的意思。”
苏雪至问完话,又立刻解释了一句。
虽然她没经验,但她接受这样的一种观念,即便是夫妇,也可以保有不愿或者不便让对方知晓的心里的秘密。
何况他们现在的关系,才刚刚彼此承认喜欢对方,可以发展下去而已。
她似乎更没资格去翻他心里头的事,如果他不愿让自己知道的话。
白天黄昏之时,在船上偷偷看到的那一幕,此刻也忽然再次跳入了她的脑海里。
她忽然觉得,自己当时的第一感才是对的。
他真的有心事。
“当然,你要是方便,愿意和我说,虽然我未必能帮的上,但我很愿意听。”
她凝视着他,再次说道。
贺汉渚和她四目相望着,很快,笑了起来。
他看了眼她那只还扯着自己衣袖的手,反手抓住,握了握,感觉有点凉,掖进被下。
“我没事,刚才想着明天的事而已。还要早起,我再去睡,你也睡。”
她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看着他。
他在她的注目之下,关了灯,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没开走廊里的夜灯,在黑暗里,继续朝前而去。
他的步伐起先是平稳的,直到登上楼梯,脚步变得慢慢沉缓,最后,停了下来。
他停在楼梯玄关的角落里,也陷入了一片浓黑的夜色里。
明知自己或许没有来路,还是在冲动之下,听凭欲望的驱动,对她下了手――是的,现在回想两天前刚发生的事,那就是占有的欲望。即便是感情,也只配称之为卑劣的感情。而像他这种人,哪怕是喜欢一个女人,也就配生出这种卑劣的感情。所谓爱,字眼太过崇高,离他,也太过遥远。
他顺利如愿了,从昨天早上开始,从她再次为了他奔下火车的那一刻开始,他享受着忽然间得到了一个想要的女人的种种愉悦。
然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享受着这种愉悦的同时,几乎是同一时刻,罪恶之感,也油然而生。
这是脱离了他自己控制的,就如同他没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占有欲一样。
今晚,他更是明白了过来,伴随着愉悦在同时折磨着他的那种罪恶感,到底是来自何方,不仅仅只是因为他连自己都没法确定的未来。
或许,更像宗太太说的那样,她还涉世未深,心性未定,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他,接受了他,乃至对他毫不设防。
他就是个渣滓,真正的渣滓。
刚来这里的她,还有她的家人,把他视为可以照顾她的长辈。而他就这样无耻地诱惑了她,一个比自己妹妹都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孩。无耻至极。
白天,她在自己的陪伴下,在船上晒着暖阳,沉沉睡了半天。
这样安好的时光,他能为她留驻多久?
贺汉渚定立在楼梯角落的沉沉黑暗里,闭目,忽然想起德国老头子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祝你好运,上帝保佑。
他也曾对她说,她是上天给的女人。
上天给了,大约也就耗尽了他在女人上头的所有好运了。现在他有足够的力量,去保住这一份好运吗。
他贺汉渚,终于还是引诱了这个名叫苏雪至的年轻女孩,但他真的负责得起她的一生?
第二天,天没亮,苏雪至就起了床。
昨晚下半夜,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回来后又睡了一觉的缘故,她一直醒着。洗漱出来,穿好昨天送来的一身副官行头,最后套上皮靴,到镜前整理仪容。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渐渐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汉渚在向她表白后的表现,尤其是昨晚,令她有一种强烈的撕裂之感。
说实话,在决定下火车回应他的求爱,跟着他回到这里之后,她心里最大的不确定,是担心他对自己提出某种她现在可能大概还没那么快就能准备好的亲密关系。
结果令她意外。
他克制。这当然是好事。但昨夜过后,他给她的感觉,已不仅仅只是克制,好像有点回避了。
她感到愈发看不懂他了,虽然以前就不大懂。
以她从前的感情经验来看,男人这样,好像不大正常。
她从前长得也算过得去,上大学后,大概是那种所谓的校花,在桥牌社团里认识了比她高几级的前男友,后来作为搭档去参加比赛,继而慢慢有所往来。对方自身条件不错,父亲是私立医院院长,他开始追求她,但她只对学业有兴趣,没接受,直到他快毕业,再一次向她表白,说一直没放弃,她有点感动,于是答应了下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平日一向高冷的前男友很激动,委婉地提出了同居的建议。
感情浓到一定地步,自然会有这方面的渴求,希望身心合一。她当然知道。
结果没有成功――她后来拒绝了,因为感觉自己没法那么快就能接受那一步。
这些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昨夜下半夜醒着时,她之所以忽然又回忆起来,是在作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