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公主乳母,在宫中很有地位,遇到了那一幕,不想令主家夫妇尴尬,这才藏了起来。方才不小心动了下,被察觉,索性出来,笑道:“沈将军莫误会,方才我是多吃了两杯酒,更衣经过此处巧遇,不想打扰到将军与夫人,这才避了一避,绝无别意。将军放心,我耳朵有些背,什么也没听到。将军自便,我也去了。”
她说完抬脚而去,才走了几步,身后无声无息地伸过来一条腰带,脖子一紧,被那条腰带给缠住了。
傅姆拼命挣扎,两只脚胡乱地踢,踢得地上的小石子蹬蹬乱飞,奈何沈旸手中腰带越绞越紧,很快傅姆两眼翻白,面孔紫涨,舌尖微吐,气绝倒了下去。
沈旸仍未收手,继续绞了片刻,确定人死透了,这才收回腰带,若无其事地系了回去。
那随从上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低声道:“她是宁寿公主的乳母,等下见不到人,若公主问起,如何应付?”
沈旸道:“放把火,烧了这地方,就说不慎走水,她自己误入。”
随从道:“明白了。将军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
沈旸最后一次望了眼四周,迈步沿着走廊出了庭院,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菩珠藏在角落里,被方才所见的那一幕给骇得失了心魂。
沈旸竟毫不犹豫地直接杀了这个傅姆。
她可不是一般人,是宁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人!
仅仅只是因为他担心他和萧氏的争执被这个傅姆给听到了?
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最大的可能,应该是他担心片刻前这个随从和他说的话被听到了,这才杀人灭口。
菩珠也来不及去想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见那个随从将尸体拖到走廊上放下,走了,慌忙也从暗处出来,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然而来到来时的入口,发现庭院的门竟从外被固定住了,她出不去了。
很明显这是沈旸随从干的,放火前锁上了门,免得万一有人误入发现尸体。
菩珠慌忙掉头,终于寻到了另一个出口。但迟了一步,这边的门也被反锁了。
她被在困在了这个地方,出不去了!又不敢喊叫,唯恐招来沈旸的随从。
若被发现自己也在这个地方,等着她的结局,恐怕不会比这个老傅姆要好多少。
汗水一下从她的额头冒了出来,就在她极力镇定心神,想再找找看有没别的出路之时,几只缠了火油的火把从墙外丢了进来,相继落到了屋顶和走廊上。
正是天干物燥的季节,又好些天没下过雨了,火苗上窜很快就烧着房子,周围起了浓烟和明火,热浪逼人。
菩珠避开烟火,无头苍蝇似地到处跑,希冀能找到一条可以让她出去的通道,然而一直没有找到。
院墙那么高,凭了她自己,怎么可能徒手翻墙?
火越烧越大,整个庭院很快陷入火海,火借着风势,又翻出了墙头,沿着相连的复廊朝前后堂蔓延而去。
李玄度已经来到澄园,但人却远远在外,没有进去。
他犹豫了。
今晚这里头恐怕聚集了全京都一半的贵妇,若这么当众进去将她接走,于自己未免失脸。
谁家郎君会做如此之事?
她也不值。
罢了罢了。
李玄度打消主意,正要吩咐随从代自己进去送个口信,再等在这里接她回王府,自己掉马转身要走,见澄园的大门里出来了一个人,正是沈旸。
二人远远照面,便各自停住。
沈旸略一犹豫,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了过来,拱手行礼:“殿下驾临,蓬荜生辉,但不知殿下来此,有何指教?”
李玄度翻身下马,将缰绳和马鞭抛给随从,也迎了上去,微微颔首:“我来接内子回府。”
沈旸一怔:“王妃来了?”
李玄度看向他身后门内的辉煌灯火,神色蓦地一凝。
东南方向仿佛起了一团烟火,随风隐隐传来澄园下人杂乱的呼救之声。
李玄度一晃闪过了站面前的沈旸,人已入了大门,朝里疾奔而去。
沈旸回头,看了眼那团渐渐起来的烟火,略一沉吟,转身也跟了回去,见李玄度直奔宴堂,迟疑了下,自己往火场快步而去。
……
火越烧越大,院墙之内,已经到处都是火苗。
大约是死过一次的缘故,当大火真的要吞噬一切之时,她反而镇定了下来,想到了两个可以脱身的法子。
第一是立刻找梯子,没梯子,几张高足椅也可用,叠在墙边,她可以爬上去从墙头跃下。就算跌断腿,也好过被烧死在火场。
但这法子会留下一个很大的隐患。沈旸过后必会检查火场,发现叠在墙边的椅,很容易就会想到当时还有人在里头。虽然她根本什么都没听到,但他不会这么想。既然他能毫不犹豫连宁寿公主的人都杀,加上杀人也被自己看到了,他怎么可能放心。若追查下去,万一查到自己身上,被这个如同毒蛇一样的人盯上,那就是个大麻烦。
所以她很快决定先试下另个法子。
京都雨季多水,根据菩珠的经验,似这种大宅,为防庭院漫水,通常会在院角留一个用作排水的洞。挖下去的沟渠连同墙角的开洞,整个大小虽不足一尺,但以自己现在十六岁的身段,若是努力缩身,应当还是能够爬过去的。
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样。她很快就在院墙西南方向的角落里找到了沟洞,迅速扒开堆积在洞口的淤泥和腐物,比量了下大小,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已熊熊冲天的大火,一咬牙,闭着眼睛趴在地上,钻了进去。
沟底很臭,全是腐泥和烂叶的味道。她屏住呼吸,努力将自己那本就娇小的身子缩得更小,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去,终于通过了双臂,继续朝前爬的时候,感到后背被墙洞上方的一处突出砖块给卡住了。
她又试了几下,自己肩膀已是缩到极限,再不能小了。墙内那逼人的热浪,仿佛正在朝着自己追来,她一咬牙,奋力朝前一冲,感到背上传来一阵刮擦的疼痛之感,但好在那块凸出来的地方被她通了过去。
肩膀既过,腰身也就无碍,她迅速地爬了出去,看了眼前方。
大火把人都引了过来,下风口的后堂部分建筑也着了火,原本在后堂的许多婢女和仆妇惊叫着逃走,从她面前飞奔而过。
菩珠吁了口气,顾不上后背那火辣辣的疼痛之感,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掸了掸沾在自己衣裙上的枯叶和泥巴,又抬臂用衣袖擦了擦面,定住心神,急忙也朝宴堂方向奔去,才奔出去十来步,大吃一惊。
一个男子逆着逃生的方向,正往这边行来,近旁火光熊熊,映出一张高鼻深目的脸容。
竟然是沈旸!
他居然还没有走!
菩珠想转身躲一下,却是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了自己,蓦地停下脚步。
菩珠知道躲不过去了。
运气为什么这么差?好容易从火海里逃了出来,竟然又在这里遇到了这个人!
想起他方才绞死那老傅姆的一幕,菩珠一阵恐惧,两腿几乎就要站不住了。她看着停在对面的沈旸忽地迈步,似要朝着自己走来,心又是一阵狂跳,脑海里正在疯狂想着对策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忽然睁大眼睛,整个人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之情给淹没了。
她看到了什么?
李玄度竟然也出现在这里,正朝着这边起火的方向奔来,神色焦急。
“殿下!我在这里!”
菩珠眼睛忽然一热,几乎就要尖叫,抬脚就朝他跑去,没提防裙裾缠脚,跑了几步,足被裙裾给勾缠住,人朝前扑了过去。眼看就要摔倒,李玄度已是到了她的面前,将她身子一把抱住,稳稳地接在了臂中。
第52章
李玄度方才奔入了宴堂, 在一群惊慌的贵妇人和艳服胡儿当中没找到那道身影,心当即一沉,立刻掉头奔向了这边的火场, 见火势冲天, 心更是高高悬了起来, 直到看到她的身影就立在路旁,这才一松, 待听到她高声呼唤自己, 又朝自己奔了过来, 想都没想,立刻去迎, 忽又见她勾绊了下, 眼看就要摔倒, 当即奋力冲了上去,伸手便将她一把接住。
一具柔软的身子扑进了他的胸膛里——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 先倒是闻到了一股冲鼻扑来的臭水沟味。
李玄度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闭, 屏了气息,借火光飞快打量了一眼怀中的她,这才发现她身上的衣裙竟也带了几分凌乱感, 裙裾沾了几片腐叶,后领之上,甚至还蹭了一片苔痕。整个人……看着如同刚从草堆里打了滚出来。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不欲让外人看到她这幅被人欺负了似的狼狈模样, 想都没想,立刻解下自己外氅罩她肩上, 问道:“你怎在这里?怎只你一人?她们人呢?”
她出来时只叫王姆跟着,王姆被她打发走去办事, 身边自然就没别的人了。
这是反常的,也难怪他开口便如此发问。但想到沈旸必定还在距离此处不远的身后,菩珠那颗方因为见到他而放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
明明她上辈子救了李玄度,他却和她有仇吗?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心里郁闷得紧,面上却小鸟依人地趴在他的怀里,完全一幅被吓坏了的样子,用略扬的带了哭腔的声音诉道:“蒙将军夫人盛情邀约,晚上我喝了些酒,先前出来更衣,不想遇到走水,我便慌了,天又黑,我不识这地方的路,王姆想必亦是被人给冲散了,我找不到她,吃了酒头又晕晕的,迷了方向……幸好殿下你来了,方才我都要怕死了……”
她诉完,弱声呜呜地哭。
李玄度沉默了,任她把脸埋在自己的怀里,只替她拉好外氅,系上襟带,将她身子完全地裹了起来。
沈旸走上来,惭愧地道:“内子以生日之名将王妃邀入府中,是为贵宾,我夫妇却未尽到主人之责,这边的庭院,想必是今夜的放鸽人疏忽,落下了火,以致引发走水,累王妃受惊。我心中甚是羞惭,请殿下与王妃恕罪!”
李玄度未作声,只问菩珠:“这边火太大,不宜久留,你还能走路吗?”
菩珠本欲点头,忽听到宴堂的方向起了一阵嘈杂,似又来了不少人,隐隐辨出其中有萧氏的声音,心中一动。
这妇人实是可恶,仗着以前和李玄度有那种关系,今日邀自己来,表面口口声声姐姐妹妹,显得对自己处处关怀,实则暗怀鬼胎。想让她出丑、抬高自己也就罢了,听她和沈旸冲突时二人说的那一番话,莫非到了现在她对李玄度还是旧情难忘,企图效仿长公主,勾搭昔日未婚夫做她的情夫?
白日做梦!
李玄度如今虽对自己毫无用处,但日后到了情势不由人时,她必要迫他发愤图强,起来一争。将来就算自己生好了儿子,需要给他另外安排女人,她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危险的女人靠近他半步。
不趁这样的好机会当面直接打击敌人,至少先打掉她的部分幻想,还等什么时候?
菩珠身子更软了,好似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只剩两只手还有点力气,攥着他腰间衣裳,有气没力地道:“我还能走……就是头晕……”话音未落膝一软,人直接滑了下去,眼看就要软在地上了。
李玄度单臂一下托住她的腰,阻止她继续下滑。
他低头,望了眼埋在自己胸前的这颗脑袋,略一迟疑,终于还是顺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将她打横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很快与从宴堂赶来的萧氏、郑国夫人和陈淑媛等人遇到了一处。
萧氏已从方才乍见李玄度现身宴堂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指挥人赶去救火,又命人帮宁寿公主去找不见了的老傅姆,摆脱掉焦急的公主,自己急忙也从宴堂出来,忽然看到这一幕,眸底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目光,脚步一顿,忽然犹如灌注入了铅水,登时迈不动了。
不止是她,众人也都看到了。秦王竟抱着王妃走了过来,她蜷在他怀中,身上还裹着件男子外氅,显然,是从秦王身上刚脱下来的。
妇人们盯着看,神色各异。
萧氏的视线,从李玄度的脸上落到了被他抱着的女子身上,又从那女子落回到他的脸上,望着,一动不动。
菩珠缓缓睁眸,将自己埋在李玄度胸前的一张脸给转了些出来,但一侧的素额依然轻轻抵着他的臂膀,有气没力地道:“姐姐,我方才更衣回来,见这边起了大火,惊慌间迷了方向,实在害怕,腿都吓软了,人又醉,立也立不稳,没法下来和姐姐说话,还望姐姐见谅,莫怪我失礼。”
众妇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发声。
萧氏回过神,抚了抚鬓发,一张玉面露出微笑,立刻上前柔声安慰,道无妨,随即对李玄度道:“殿下,今日全是我的罪。我将王妃请来,却未能照顾好她,令王妃受惊至此地步。改日我定重新设宴,好生赔罪。”
她凝视着面前这位与她记忆重叠却又已然完全不同的男子,目光温柔,语气真挚。
李玄度只道:“内子受惊不轻,我先带她回府了。失陪。”
他朝对面的众妇人微微点了点头,抱着菩珠继续朝前走去,在身后那一道道注目之中出了大门。
今日跟着菩珠出来的剩余几个婢女也匆匆跟了出来。李玄度将菩珠放上马车,令车夫驾车,自己骑马而行,回到王府,马车停在大门之外。
菩珠靠在车厢里,坐等李玄度再来抱自己下去,谁知他却未再过问自己,丢下她就朝里去了。
菩珠只好自己下马车,跟着他回到了寝堂,进去后,李玄度命婢女们全都出去。众人纷纷退出,最后屋中只剩他二人。
菩珠感到有点不妙,决定先道谢,于是脸上露出笑容朝他走去,才走了两步,他皱了皱眉:“站住!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