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说实话, 他对自己也完全没有信心。
时光流逝再不可追,他早已不是从前京都之中那个出身世族仕途无限的他了,年纪又比她大了不少。即便不论这些, 光是他从前因为受伤在脸上留下的丑陋疤痕,想必就足够吓走所有的女子了。所以对于新婚之夜,他早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新妇不愿圆房, 他绝不会勉强。
他没有想到,王姊不但美貌, 而且多情。洞房夜不但顺利,还超乎想象。这两天除了婚后的次日他带她去见了下秦王和王妃, 剩下的所有时间,他几乎都是和她在床上度过的。他的小妻子令他感到极是快乐,犹如身在天堂。
他自然能猜到外面那帮人这两天在背后会如何拿这个打趣自己,对此,他一开始其实也感到有点羞耻。早年所受的教育,令他觉得他不该如此沉迷,却又抵不住她的热情似火。在挣扎了几次之后,他索性放开一切杂念,随心所欲,尽情享受着他得到的美人之恩。
此刻,她又在解他的腰带了。
娶了如此一个充满异域风情又热情大胆的小妻子,实是莫大之甜蜜,却又带来了点小小的苦恼。
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低声道:“我该走了。不是说好了吗?”
见她不语,“晚上我就回来陪你了。”他继续哄着舍不得他走的新婚小娇妻。
她终于抬起头,用不太流利的话说道:“秦王殿下不是放了你三日的假吗?今日才第三天,为何你便要走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你不喜欢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她说完,凝视着他,眼圈慢慢地泛红,目光满是委屈和不解。
没想到她竟会生出如此的误会。这让叶霄不禁想起了昨夜她告诉他的关于她的一些事。
她说在他之前,她本是要被送去给那个又老又丑又粗野的东狄人去做侍妾的。她一度十分绝望,已经不想活了。后来嫁到这边,也依然不敢怀有任何的希望。她没有想到,她的夫郎竟是如此的英武、温柔、体贴,像山那样稳重而可靠。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他了。
她大胆又热烈的表白,令当时的叶霄十分感动,此刻又见她如此没有安全之感,愈发感到心疼。
他对她解释,说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而是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正在等着秦王殿下去做。他也知道秦王在等着他,不想因自己而耽搁了大事,所以想要提早一天结束休假,回去做事。
她这才露出释然之色,笑了,抱着他又亲了好几下,这才放走了人。
所以今日一大早,不但贺五那些赌叶霄今日还不露面的人输得差点要脱裤子,就连秦王殿下得知,也是十分意外……
说得更确切点,对比着连婚假都没放完便大早主动回来等着做事的叶霄,天亮仍赖着不想起床的李玄度,又被菩珠无情地给嫌弃了。
他匆匆赶到坞堡前堂,见叶霄果然回来了,衣着整齐,精神抖擞,恭立在旁,看着已是等了有些时候了。
他正色道:“不是准你休息三日吗,怎不多陪新婚夫人,竟提早回来了?”
叶霄恭声道:“多谢殿下垂爱。属下知殿下有重要之事,关乎都护府之大计,不敢因我之私事而耽搁殿下的计划。属下也休息了两日,差不多了,该回来做事了。”
李玄度有些感动,但亦觉微微的别扭,心想幸好他这话没叫她听到,否则,有如此一位连新婚也不忘公事的勤勉下属在,往后自己的境况只怕更加艰难,想在她那里多偷个片刻的懒,想必也是不成了。
他很快收了杂念,神色随之转为郑重,说道:“原本是想等你明日休息完,我再去于阗。你今日既回来了,事不宜迟,这边的事便交托给你,我今日便就动身走一趟,去探望下于阗老王。”
叶霄知他计划去于阗的目的,那便是联合于阗,共同对付宝勒国。
宝勒国人口近十万,胜兵约三万,不但是西域中部最大的国,且扼住了沿此西去的一条便捷主道,地理十分重要,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皇朝和北方政权极力拉拢和争夺的对象。
宝勒国在十年前菩珠父亲行走西域之时,一度归向了李朝,但这些年,随着李朝不再经营西域,再次被东狄牢牢控制。怀卫此前去往京都,以及后来李玄度送他西归,皆无法走这条近道,只能取南道迂回往来。
南道之上,亦分布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于阗便就是其中的一个大国,因远离东狄,相对得以自立,加上乐慕中原,至今仍归向李朝。王子尉迟胜德也是去年才从京都回的国。
于阗的国力自然远不及宝勒,倾举国之力,胜兵七八千而已,但若能联合,加上上术,都护府下有万人可供调配,到时谋宝勒之战,并非没有可能。
但这只是一个设想。
于阗名义投向李朝,到了关键时刻,出于各种考虑,未必就会愿意真的出兵助力都护府。所以李玄度在刚到这里的时候,便就计划尽快亲自去一趟于阗。
之前事情千头万绪,他没法离开。如今上术国归附,都护府的各项事务也逐渐步入正轨,叶霄知他心事,这才提早结束婚假,好让他可以脱身前去办事。
李玄度命人将张石山和张捉叫来,留张石山,全力配合叶霄守好坞堡。张捉则选一百士卒随他上路。
交待完了各项事务,李玄度回去告诉菩珠,他今日便就动身去往于阗,半个月内,应当能够回来。
今早还在嫌他偷懒,没想到才转个身,他竟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菩珠起先微微茫然,很快,她反应了过来。
西域不是平静的乐土,而是一片充满了各种风险和不确定的危险之地。
她的父亲便是罹难在了这个地方。
或许往后,他像今日这般的突然出发,就是一种常态。
她得学会习惯才好。
他方才也告诉了她他这趟于阗之行的目的。
以于阗和李朝的关系,他这趟不会有什么危险,充其量也就是于阗不愿真正效力,他白走一趟罢了。
所以,她也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她在心里又这般对自己说道。
她默默地和阿姆一道替他收拾了行装,送他出发。他让她不必送,她便停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从葡萄架下穿过院落,朝外走去。
日光的影,透过葡萄枝的缝隙,斑驳一片,落在了他的背上。
半个月……好似要好久才能过去……
她的心有点空,看着他越去越远的背影,越来越空,越来越空……
忽然,在他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她看见他的脚步一顿,似乎迟疑了下,最后转头,望了她一眼,随即抬手,示意她过去。
她心一跳,立刻朝他飞奔而去。
不过是从屋子的门口跑到院门口,如此短的一段路罢了,她竟也似跑得心慌气短,呼吸紊乱。
“殿下还有何事?”她喘着气问他,胸口微微起伏。
他瞄了一眼,低头下来,将脸朝她凑了过来,唇附到她耳畔,和她喁喁细语:“叶霄坏了孤的好事!本想今晚再好好教你几式新想到的防身术,等教好了,孤明日再去于阗……”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总之,你在家自己好好练习前次我教你的,不许偷懒。等孤回来,孤便要考你。”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菩珠眼前浮现出他那回“教”自己“防身术”时的情景,面庞登时布满了红晕。
李玄度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光天化日,如此不知羞耻的话,他怎会说得出口……
他却气定神闲,语气自若。
“记住,到时若是未见进步,孤必重罚不饶……”
菩珠忽然一下子又被他给弄糊涂了。
难道是自己想岔了,他其实真的是在说防身术吗?
可是那天晚上,她明明记得,他根本就没教自己几下……
他到底是在调笑,还是在说真的防身术?
他见她微微仰面看着自己,唇微张,一动不动,表情显得有点呆,倒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的眼底掠过了一缕暗不可察的笑意,抬起手,轻轻地拧了拧她红扑扑的一侧面颊,最后道了句“在家乖乖等着我”,这才丢下她,转身迈步去了。
第104章
乌垒和于阗之间, 隔着一片广袤的戈壁沙漠,一条名叫玉河的水流贯穿南北将两头连接了起来。
李玄度一行人便是沿着玉河往于阗而去,在戈壁中穿行了四五日。这一天中午, 根据向导的说法, 过了明日, 于阗便就到了。
李玄度命人就地休整片刻。
士兵们沿河坐了下去,有的进食, 有的濯洗, 有的饮马。张捉殷勤地给李玄度递上一袋干粮, 搭讪了几句,便询问起了日后对付宝勒国的计划, 拍着胸脯, 信誓旦旦:“只要殿下给我下道命令, 便是龙潭虎穴,我亦不惧!”说完, 似怕李玄度怀疑自己的目的, 忙又解释了起来:“如此大国,距离咱们又近,才四五百里的路, 不及早除去,睡觉都不安宁!”
宝勒国原来的王子带着那个和菩珠曾在萧氏的澄园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玛叶娜王妃在京都避难,已有多年。如今的国王,则是从前的政变中被东狄扶持上位的一个名叫拓乾的贵族。
对于都护府而言, 此国确实如同腋肘之患,随时生变。但张捉如此心急, 除了这个原因,其实还有个不足以为外人所知的私心。
他前次逃跑, 迷路也就罢了,竟还遭了那种事,最后弄得人人皆知,简直是奇耻大辱。如今事情过去有些时日,众人渐渐淡忘,但他自己却落下了心病。每每看到有人聚在一起低声说话,便就怀疑是在讥笑自己,日夜不宁,简直连做梦都盼着能有一战,好叫他立个大功,一雪前耻。
李玄度接过他递来的干粮,笑了笑,道:“莫急。等时候到了,必派你为先锋。”
张捉原本有些担心,怕头功会被张石山给抢走,得了如此许诺,松一口气,忙又递上水囊。忽然,一个负责守望的士兵大步奔来,向李玄度禀告,从于阗的方向来了一队人马,看着有些不同寻常,但因距离还远,暂时不明对方身份。
李玄度立刻命士兵收队,隐匿踪迹,预备作战,自己到前方观察,果然,见一列大约十几骑的人马正往这边疾驰而来,但队形却全然无序,显得有些凌乱。
他的目力敏锐如隼,再观察片刻,待那一行人稍近些,便就辨出对面那个骑在最前的人。
他的神色立刻转为凝重,命张捉去迎,报上自己的名。
片刻之后,于阗王子尉迟胜德被带了过来,只见他面带血污,臂上挂着箭伤,形容狼狈,神色焦急,看到李玄度,目露狂喜,大步奔来,谁知才奔了几步,人便晕厥过去,倒在了地上。
众人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救醒。
尉迟胜德苏醒,喝了两口水,方缓出一口气。
那边他的一个随从已将原委说了出来,道莎车国联合了周边的五六个小国,集结起将近两万的人马,于数日之前,向于阗发起进攻。于阗寡不敌众,人马最后全部退守到了国都西城。
他的父王之前收到了李玄度的拜帖,知他立府在乌垒。昨夜尉迟胜德带了一队人马,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护逃了出来,想去都护府求救,谁知路上遇到了郁弥国的人,险些被捉。一番厮杀过后,侥幸逃出,逃到这里,后头郁弥国的追兵还在紧追不舍,只怕到不了乌垒就要被追上了,正陷入绝望,没想到竟能在此遇到李玄度,方才太过激动,加上又受了伤,这才晕厥了过去。
“恳请殿下,救我于阗!”尉迟胜德嘶哑着嗓音向李玄度下拜,久久不起。
李玄度立刻将他从地上扶起,命人先给他和随从裹伤。
西域各国之间的攻伐兼并,是个常态,尤其在李朝的触角退出西域之后,大国欺小国的乱战,时常发生。莎车在南道和于阗的国力相差无几,此国国王的野心又是不小,这些年一直想灭了于阗称霸南道,但一直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联合小国攻打于阗,背后的意味,怕是不同寻常。
莎车联军将近两万,这边却不过一百来人,即便立刻回去,将乌垒连同上术所有的人马调来,合并也不过两三千人。
万万没有想到,半道竟会遭遇如此的局面。
救于阗,该如何去救?
众人脸色无比凝重,纷纷看着李玄度,现场静默了下来。
张捉脸色一沉,亦是愣了片刻,待听得后头还有些郁弥国的追兵,又问清那郁弥国不过是个人口三四千的小国而已,竟也狐假虎威至此地步,不禁破口大骂,正要带人迎出去,说先将追兵杀个干净,被李玄度叫住了。他取树枝,在河边的沙地上画了一幅周边地图,吩咐了一番。
张捉听完他的安排,眼睛一亮,一扫方才的沮丧之态,哈哈笑道:“殿下妙计,好一个借力打力!属下这就上路!殿下放心,若完不成任务,属下自己提头复命!”说罢带上李玄度派给他的全部一百人马出发,迎头遇上了郁弥国的追兵,总计五六十人,冲上去便是一阵砍杀。那些郁弥人本就欺软怕硬,又听对面呐喊,道李朝的西域都护获悉于阗遭到围攻,前来救援,后面大队人马即将杀到,吓得魂飞魄散,于阗也不去了,立刻掉头逃回郁弥。张捉带人在后紧追不舍,一口气追到了郁弥城。
似这种小邦,平日自己怎敢出头,也就这回得了莎车王给的一点好处,又眼馋被许诺的攻破于阗后的分利,这才跟在后头派兵去打。他国中总计也就一千多的兵马,派出去一半,此刻城里虽还有五百,但遇上张捉手下这一百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悍勇士卒,如羊群遇狼,毫无招架之力,边打边退。张捉的一队人马便长驱直入,很快杀到了王宫的附近。王宫里又传开消息,说这只是都护府的先遣小队,后头还有大队人马即将杀到。国王心惊胆战,懊悔不已,很快便在臣子的随护下出来投降,说自己是被莎车王所骗,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往后再不敢背叛李朝,望这次能够放过,为表诚心,愿将王子送上作为人质。
张捉将国王连同王子一并扣下,派人送去李玄度那里,自己接管了这五百士兵,未做停歇,带着又扑向了附近的皮山国,到了城外,借着地势,将五六百人分散开来,命摇动旗帜,高声呐喊。
皮山国的国王听得新到的李朝西域都护派了支千人的军队前来报复,到城头往外一看,旗帜招展,杀声四起,一队李朝的将士顶盔贯甲,刀剑刺目,在城下纵马而来,但见黄尘漫卷,杀气冲天。又听说一起出兵的邻邦郁弥国已经投降了,哪里还敢应战,急忙效仿,请求赦罪。
张捉如法炮制,将国王亦送去李玄度那里,又接管了皮山国的人马,随即带着这支人数越来越多的临时凑起的人马,马不停蹄地再次赶往下个小国实施恫吓。
三日之后,李玄度带着五六个国王和紧随在后的七八千人马,现身在了于阗国的西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