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海德堡主街,著名的步行旅游景区,来来往往的游客络绎不绝。
裴蓓领着殷妙一路东拐西绕,最后抵达巷子深处的某幢双层老房。
她们沿着木质楼梯爬上二楼,敲响了其中一间半掩的房门。
“自己进来!”屋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推门进去的瞬间,殷妙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林锦书。
她素面朝天戴着厚厚的防蓝光眼镜,穿着t恤短裤人字拖,头发潦草地用夹子在脑后一夹,盘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戏,嘴里还骂骂咧咧:“辅助怎么了,看不起辅助啊?老娘奶吐你信不信!靠靠靠,垃圾网又tm卡了!”
摸着良心讲,此人看上去绝对和“文静”没有半毛钱关系。
殷妙拉拉裴蓓的袖子:“学姐,你确定她能弄到衣服吗?”
这怎么看都是个沉迷游戏无心社交的宅女本女啊。
裴蓓喊了一声:“林锦书,来生意了。
”
女生鼠标点得啪啪响,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你们谁会做饭啊?”
等待游戏人物回城的空隙里,她脸色苍白地转向殷妙,双眼隐隐冒起绿光:“我快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帮我随便做点吧。”
她说话的语气委实凄惨,殷妙于心不忍,转去厨房做了碗扬州炒饭。
十五分钟后,林锦书埋头扒拉炒饭,含糊不清地开口:“要什么衣服?干什么用的?我这里洛可可拜占庭汉服旗袍jk和服lolita小裙子只要你说得出来的都有哦对了配饰需另外加钱……”
裴蓓往前推了一把殷妙:“她迎新舞会要用,你看适合穿什么,我就一个要求,必须艳压。”
殷妙羞涩掩面:“学姐……不用艳压,普通的就行。”
林锦书认认真真地舔完饭碗内最后一粒米:“我给你找找。”
她站起身,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殷妙的眼睛随之瞪大了一圈。
仿佛打破次元壁,进入光怪陆离的新世界,这间隐藏在老房的衣帽室活脱脱就是《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中的神秘宝库,整个空间被打成满满当当的置衣间和展示柜,明亮的灯光下挂满各式各样的华丽衣裙、鞋子、包包和配饰。
林锦书取下好几条不同风格的礼服裙,在殷妙身上一通比划,自己不耐地“啧”了一声后,又统统丢到一边:“要艳压是吧,那这些都不行,不够出挑啊……”
她又翻出一套藏青色的jk,殷妙换上后少女活力感十足,就是制服短裙堪堪遮到大腿,露出她白皙修长的两条长腿。裴蓓一边摇头一边毒舌:“你是嫌12岁还不够小,所以要往幼儿园打扮吗?”
最后林锦书拿来了一套明制汉服。
粉白色织金交领袄衫,藏蓝色龙纹马面裙,再配上刺绣精美的登云履,殷妙顿时化身为六百年前娴静可人的大明少女,娇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林锦书还给她化了妆,两边长长的流苏发簪垂下,戴上璎珞项圈,漂亮得像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仙女。
裴蓓满意地点头:“比甲也带上吧,晚上礼堂冷,可以套上。”
林锦书直勾勾地看了殷妙好久,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汉服模特?”
殷妙正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没听清她
说什么:“什么馒头?”
“……算了以后再说,你今天先拿好这个,晚上肯定有用。”
林锦书不由分说地塞来一沓粉红色小卡片,上面用好几种语言印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殷妙疑惑,给她这个有什么用?
*
等到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散去,迎新晚会终于拉开帷幕。
殷妙原先还有点小小的担心,觉得自己这身打扮太过夸张,结果到了现场一看——
樱花妹子的和服,印度姐姐的裤装纱丽,西班牙小哥的拉夫领,这些都还算正常的,她还看到了华丽的洛可可紧身胸衣和裙撑,甚至还有人身披绯红斗篷,打扮得跟东罗马帝国教皇似的。
多虑了,穿什么的都有。
殷妙的明制汉服也吸引了不少注意。
很多欧洲国家的学生对遥远的东方古国了解甚少,也不清楚汉服的历史底蕴,就是觉得她穿得衣服好看又大气,而且织丝精巧做工精良,于是纷纷围着殷妙打听起来。
殷妙心里不由升起一股由衷的自豪感。在华国的时候还没觉得,出了国她的使命感反而更强烈起来,祖国的强大赋予她坚定的文化自信,她面带骄傲地向周围人科普起汉服的形制。
还有人直接问她的衣服哪里能买到,殷妙这才恍然大悟,开始满场散布小卡片。
林锦书不愧是老谋深算的二道贩子,原来她给的卡片竟是这个用途。
很快迎新晚会正式开始,先是校长的讲话,他和善又幽默地鼓励大家上下求索,在海德堡尽情享受学海生涯。然后是精彩的节目演出:小提琴四重奏,钢琴四手联弹,不知道哪个国家的小姐姐还表演了一套铁链甩火球,看得台下观众一愣一愣的。
常规流程结束后,四面八方忽然涌出不少学联的人,他们动作利索地搬走桌椅,搬来音响乐器。
灯光师配合地切换照明,礼堂内开始散发五彩缤纷的光线,现场庄重的气氛随之改变。
凉凉的穿堂风吹过,殷妙抱着胳膊觉出几分寒意,匆匆套上比甲。
舞会开始了。
殷妙在人群中找到了路德维希。
他今天没穿休闲卫衣,而是换了衬衫长裤,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喉结处的小痣若隐若现,衬衫袖口
处缀有繁复的花边,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累赘。他前额的金发翻了上去,露出一双祖母绿的剔透眼睛,站在那里像是位古典时代的贵族,高傲又矜持。
一波一波的漂亮女生结伴上去跟他说话,又纷纷败下阵来。
殷妙提着裙摆小跑过去:“路德维希。”
正和同学说话的路德维希转过身,低头看向她。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殷妙。”他发音标准地唤她的名字,莫名带出几分缱绻意味。
殷妙心里甜滋滋的,为他记得她的名字暗自雀跃:“我可以邀请你跳舞吗?”
他身后的男生八卦兮兮交头接耳,有人打趣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路德维希缓缓摇头,脸上是和之前拒绝别人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他微微启唇,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她的脖颈,忽然一顿。
“gerne.(我很乐意)”
殷妙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她没听错的话,他刚刚是说gerne吧?不是nein(不要)也不是geh weg(走开)?
这么多前浪前仆后继地死在沙滩上,她这个愣头青后浪竟然成功了?
殷妙心花怒放地牵着路德维希的手下了舞池,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上。
她的舞蹈是下午裴蓓临时现教的,幸好这会放的是舒缓的爵士,勉强能跟上节拍。
路德维保持着绅士手,虚虚地环在她背后,两人随着音乐慢慢摇摆旋转。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殷妙却热出一手的汗。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视线躲闪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他脖颈处的那颗小痣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妙总觉得路德维希非常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哎呀,被她迷住了吧,终于发现她的美了吧?
爵士乐渐渐播到尾声,换成了热情火辣的桑巴。
殷妙淑女地把右手从路德维希肩上收回来,矜持地表示这个舞她不会跳,路德维希愿意的话,可以换个舞伴,去和别的女生跳,比如边上那位频频在向他抛媚眼的红头发妹子。
结果路德维希思考了一秒,竟然回绝了:“没关系,我也不会跳,我们休息一会儿。”
殷妙背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真的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不然路
德维希堡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还舍不得离开她身边一步。
老天啊,就让这个梦再久一点,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中途有别的男生来邀请殷妙跳舞,路德维希侧身挡在她面前宣示主权:“这是我的舞伴。”
对方耸了耸肩离开,殷妙望向他的背影,嘴角开心地咧到后脑勺。
噢,这该死的占有欲~
他一定是被我深深地吸引住了,爱我爱到无法自拔,殷妙美滋滋地想。
那我就意思意思再告白一次好了,他肯定会迫不及待答应的。
桑巴之后是电子舞曲,殷妙投入地又蹦又跳,满腔欢喜地冲着路德维希大喊。
“我喜欢你,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说了句什么,周围太吵她没能没听清。
“你说什么?”她扯着嗓子问。
“你的衣服……”路德维希贴近她耳边,带来一阵呼出的热气。
“哦这个呀,这是我们华国的传统服饰,叫做汉服。”
“不是,”他顿了顿,有点犹豫地说完下半句:“你的衣服好像穿反了。”
“没有啊,这个比甲就是穿在最外面的。”殷妙满不在乎地摆手。
路德维希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盘扣,殷妙感受到温凉的触感,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嘈杂的音乐骤停,不知道是谁嫌吵,愤怒地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人还保持着举手跳跃的姿势,一片茫茫然。
殷妙听到路德维希提高好几个分贝的疑惑声音:“这里的图案很奇怪,你的衣服穿反了!”
衣服穿反了……穿反了……反了……
空旷而寂静的礼堂内,突兀地回荡着路德维希的声音。
周围一双双眼睛好奇地循声望过来,有人忍不住发出轻笑。
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