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二狗所说,乌桕心有余悸地顺了顺气。然而她四下张望并不见颜歌几人的身影,不由担心起来。
“没事,颜歌那么厉害,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二狗没好气道。
往日这家伙不管话多话少总是夹枪带棒,乌桕早已习惯,两人互怼倒还怼出几分感情来。她当即听出二狗语气中的不满,瞧着那双小眼睛几乎泛白的德行,她道:“你今天出门没吃药?”
二狗啐道:“你才没吃药。”它说完,回头一望,“你刚跟那老狐狸废什么话呢?”
瞧它一脸不满,乌桕皱眉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你说罗英久啊,我没跟他废话啊,不是他说得比较多吗?”
乌桕这人,不该聪明的时候总是无比聪明,相反该聪明的时候,往往能蠢得令人发指。
二狗几乎被她气死,二话不说跳到她头上乱踩乱踏。乌桕吃痛,一边叫骂一边张牙舞爪要把它弄下来掐死,一人一兽丝毫没有形象的大打出手,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你这家伙,好话听不进,坏话一听一个准。你自己都知道罗英久是老狐狸,说的话没一句真的,就这你还总要往心里去,你说你不是傻是什么?”
“少废话,你给我下来!”乌桕吼道。
“我才不下去,你个蠢货,他满肚子坏水,孤家寡人当然落不到好下场,可你不是啊,你当颜歌他们,当我是摆设啊!”
乌桕挥舞的手臂在这时一顿,就听二狗继续道:“我,堂堂上古神兽,几万年都没被人摆布过,怎么就栽在你这么个蠢东西手里,气死我啦!!”
二狗跳腾的更厉害,乌桕头皮都快要被它抓破。可她原本僵硬的脸上这时却隐隐有了几分笑意,她大骂一句“滚你的”,快准狠地抓住二狗一甩,却因为惯性,自己也撞向了那棵藤蔓。
这一人一兽说来也是半斤八两,这时候终于急了。眼看那带毒的倒刺即将戳到自己,乌桕下意识拿手去挡,却见手上的梦铃锁在这时红光一闪,一道屏障凭空出现,将他们弹开来去。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乌桕几乎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但只在刚才梦铃锁与藤蔓即将接触的瞬间,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些残破的画面。
不是她本人,无关九命和无止,更像是面前这棵藤蔓的记忆。
藤蔓,会有记忆?
被自己这样的想法惊到,乌桕怔怔望着这通天的庞然大物,少顷,走了过去。
“喂,别作死啊!”二狗眼看乌桕伸手去碰藤蔓,急忙跳过去拦道。
乌桕破天荒没再回嘴,她空着的手按住躁动的二狗,戴着梦铃锁的手依旧触了上去。
人生总是要作大死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惜命。
这是乌桕意识清醒时最后想到的话,下一刻,大段大段的回忆冲进她的大脑,仿佛戏剧般,展现在她眼前。
明明年少却长相老成的男子,人唤无涯,性格鸡贼,十分懂做生意。
是在齐罗谷四处奔走的肆意,是在长老掌门责罚时闷不做声的怂包样,是背起行囊毫不犹豫离开师门的决绝,是建立珍宝阁时伟岸的身影。
那个黑脸黑胡子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乌桕面前,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得艰难却又坚定,看着他咬牙度过难关,看着他尽心享受喜悦,看着他慢慢将珍宝阁做大,看着他被几大门派合力对付。
罗英久于回忆中的出现让乌桕不禁扬了眉,没有昔日漫不经心的淡笑,没有深不见底的眼波,彼时的他少年依旧,蓬勃向上,似三月暖阳,意气风发。
初遇总是美好,即便如乌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无涯跟罗英久的结合注定了珍宝阁会越来越强大,而随着罗英久的能力慢慢展露,无涯的脸上总会出现怅然跟失落,虽初心不变,可心境早已不同。
乌桕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一个人从意气风发到就此沉寂的过程,她感到唏嘘,却又无话可说。这个世上更新换代最是寻常,更何况在修真界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
记忆的转折是在罗英久从酆都回来后,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脸上露出除假笑跟漠然以外的表情。
痛苦,懊悔,疯狂,无数异样的情绪汇合,塑造了今日他们所认识的罗英久,而在方和门取而代之珍宝阁后,无涯的心境也终于走到了一个尽头。
“阿初,我决定去一趟蛮荒城。”记忆中的无涯笑按着罗英久的肩膀道。
“去那儿干什么?”正在算账的罗英久头也不抬道,“你若是想跟他们做生意,等他们的人入城就行。”
无涯低了头,“他们入城带来的药草谁家都有,可咱们是什么,珍……方和门啊,怎么能跟寻常小店一样?”
似乎听出无涯语气中的异样,罗英久深望了男人一眼。无涯见此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道:“小子,我去意已决,你与其废话,不如多给我配些靠谱的家伙。”
说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若是我回不来,这方和门,就交给你了。”
无涯这话含了几分悲怆,饶是乌桕这个旁观者在此刻听来,都不免感到心酸。
彼时的罗英久什么都没说,他望着无涯看似潇洒的背影,眉头紧皱,表情不善。对此事他不再发表任何意见,按照无涯的吩咐找了靠谱的随从给他。
无涯离开的那天,是八月初一,小雨,宜出行。
罗英久那天在雨里站了两个时辰,直到体力不支。
乌桕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想或许他在期待无涯能够回头,他在等他反悔。
可这一等,就是十年。
无涯离开灵幽城后,带领商队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出葱郁边境,踏入荒凉的幽荒之源,再转道进入蛮荒城。
十年前交通尚不发达,无涯这一趟走得有多艰辛,乌桕完完全全看在眼里。可不管过程有多艰难,这个黑脸汉子的脸上却多了很多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负担的,彻底放松的模样,倒叫乌桕看出了几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