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事还挺多。”陆照旋似笑非笑。
虞靖婵陪笑,“这不是前辈实力太强,远超晚辈想象吗?”
这些人与她们一路上遇到的不同,是真正依附世家的修士。似这种需要提前准备、配合的阵法,所杀之人又是虞靖婵,不可能由散修来布置,否则早八百年就走漏风声了。
之前拦路的散修捉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累赘,直接杀了方便,而这批修士却可以带回洞冥派做点文章。
其实陆照旋早知道虞靖婵需要留几个活口,动手时本就没打算全杀光。然而她偏要做出一个不留的姿态,等虞靖婵来阻止。
前辈高人得有高人的气度,还得有前辈的派头,否则人家也不把你当一回事。
前辈高人应晚辈所请出手,那是高人气度,可若是事事都提前给晚辈想周到、晚辈还没想到就做全了,那到底谁才是求人的那个?
该摆的谱就得摆,否则前辈高人变成老妈子,人家还不把你的好意当一回事。
虞靖婵不知陆照旋这作态背后盘算,只当陆照旋真的杀得太顺手了,赶紧殷勤赔笑,在陆照旋的目光里,把那剩下几个尚活着的修士全提溜起来,向她请示,“前辈,咱们要不这就回洞冥派,免得夜长梦多?”
陆照旋也不耐烦在这里多待,早到洞冥派早解决麻烦,她也早一日去图谋那真传上法,“可。”
虞靖婵收拾了一番,请着陆照旋、提溜着七个俘虏,一路飞遁,不过半日便回了洞冥派。
洞冥派宗门据地千里,横亘东南,崇山峻岭绵延不断,深山雾林长挂青云。鸿雁至此不敢越,苍鹰见其不能攀。
“前辈,前方便是我洞冥派所在。”虞靖婵至此方松一口气,笑容重归洒然,“此处是我洞冥派根基之地,自然也有那长老同辈在宗门外别开洞府,那就不在此处了。”
陆照旋与虞靖婵并肩飞过重重山岳,来到一处金桥。
“此桥名为分龙桥,我们洞冥派地下藏有无数灵脉,是天下一等一的修行圣地。这灵脉中最强盛的一脉其状如龙,这座分龙桥便架在这道灵脉之上,故而名为分龙。过了分龙桥,就是我们洞冥派自家弟子才行走的地界了。”
虞靖婵回了主场,朝陆照旋谈笑风生,漫谈自家宗门山水,陆照旋一边顺着虞靖婵指点了解洞冥派,一边却冷眼打量,望见远远有人见了她们便神色有异,转身就走。
陆照旋心下隐有揣测,却并不去拦那人,只是静静地听虞靖婵介绍山水。
却说那转身就走的。准确来说,他不是见了陆照旋才变脸色,他只认得虞靖婵一个。不过陈媛吩咐他守在分龙桥,若见了虞靖婵立刻回禀。
“你说虞靖婵带着一个美貌女修回来了?”陈媛冷冷地问道。
“正是,虞靖婵身后还带着六七个缚住的修士呢!”
陈媛在听说虞靖婵带着陆照旋回来之时,已听不进任何话了,她喃喃道,“我一番谋划,竟给杀我儿的凶手做了嫁衣。”
陈媛一拂袖,那前来传信的修士便被她送出洞府,而她自身早已化作遁光,不见踪迹了。
洞冥派司封司,专掌弟子职务、身份擢升贬斥事务等一干事务,是洞冥派最有权势的堂部之一。
司封司长老周选珍刚把手头的事务理完,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道童便来报,“化丹修士陈媛求见。”
“又是她。”周选珍微微蹙眉,“叫她进来。”
童子下去没一会儿,陈媛便哀哀戚戚进门,涕泣涟涟,“周长老容禀,前日弟子报那虞靖婵包庇散修陆照旋,杀了我儿,强抢内门名额,视宗门法度于无物。今日这两人回宗门了。”
周选珍和和气气地朝她说道,“贤侄啊,本座也很同情你痛失爱子,不过,上次我便同你说了,无论什么事,这空口无凭不算数。”
“弟子自然记得!”陈媛立刻接口,“弟子回去之后,立刻去搜集证据,现在人证物证俱全,长老只需一声吩咐,立马呈上。”
周选珍挑了挑眉,暗道“麻烦”,面上还是微笑,“那就呈上来,本座看看。”
陈媛一拍手,便有道童捧上一本名册、一封书信,又有两个束手束脚的修士跟着道童走进来。
“长老请看,这本便是那孟阳小榭弟子名册,其上绝无陆照旋此人。而这封,乃是当年陆照旋舍财托人介绍她去小榭借寄的书信。”
周选珍将之取来,名册上果然没有“陆照旋”这名字。再翻那书信,乃是某内门弟子写给孟阳下院秋上师,介绍陆照旋前去借寄的。
洞冥派内门弟子每年都有一个名额介绍人去下院,有的人自觉晋升无望,甚至把这当作一门生意。水至清则无鱼,若要禁,打击的人太多,宗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这两人,一是孟阳小榭掌院,一是陆照旋小榭同门冯燃,皆可作证!”
周选珍沉吟了片刻。
她其实不愿插手这件事。
周选珍出身于洞冥派七家中的周氏。她在周家的地位比较尴尬,化丹之前全是自己戮力,化丹后周家才对她有所亲近,等到她元婴,周家才更是百般殷勤了。
周选珍虽然不拒绝周家的亲近,但要说她对周家多有归属感,那实在不现实。她性格圆滑、颇有手段,虽然亲近世家,但坐在司封司长老这个位置上却从不偏袒、遵循规矩,这才能稳稳坐在这肥缺上百年。
陈媛这件事,涉及那师徒一脉年轻一辈天才虞靖婵,万一处理不好,恐怕又是世家师徒一场冲突,周选珍不想趟这浑水。
然而陈媛拿出来这么多证据,周选珍若是置之不理,未免有渎职之嫌,那对司封司长老位觊觎者若知道了,少不了借题发挥。
“这样吧,我派两个弟子去将这两人叫来,与你对峙,把事情说清楚。”周选珍下了决定。
“长老,证据已经确凿,怎么还要分说呢?”陈媛不悦。
“贤侄啊,你若是在我这位置上待久了,就知道为了这职务、地位勾心斗角数不胜数,虽然我信贤侄人品,可我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是不是?”周选珍和气一笑。
陈媛觑着周选珍,忽地古怪一笑,“晚辈确实对司封司事务不了解,不敢妄加置评,不过,晚辈倒是请了一位了解的长辈指点。”
周选珍心里咯噔一下,便听得有人自门外气势汹汹闯来,“周选珍,你是想罔顾法度,包庇那虞靖婵?”
“姑祖这说的是哪里话?”周选珍忙起身陪笑,心里却暗骂一声——这来人不是旁者,正是周选珍千防万防、对司封司长老百般觊觎者。
来人名唤周洺姝,与周选珍同出周家,却是周家嫡系,比周选珍高两辈,故而周选珍唤其姑祖。这周洺姝素向觊觎司封司长老之位,然而当年输周选珍一筹,没谋得此位,只能屈居副位。
周选珍万万没想到陈媛竟求到周洺姝头上了。
她敛去眸底怒意——陈媛既来求她,事先却跑去与周洺姝暗通款曲又算什么?
“要我说,先遣人去将这两小儿擒来,再分说也不迟!”周洺姝往屋里一坐。
真要说起来,这么办也没错。但法理也莫干人情,这么办就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师徒一脉了。
偏偏周洺姝捏着法度说事,周选珍一时没法反驳,一不小心竟给这周洺姝占去主动了。
周选珍瞥了陈媛一眼,记下这笔帐,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姑祖言之有理,我这就派两个弟子去将那二人带来……”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遣人去了。”周洺姝老神在在。
周选珍更怒——周洺姝作为司封司副职,确实也有调遣弟子、维护法度的权力。这人派去的弟子会怎么对待虞靖婵二人,可想而知了。
“原来如此,那我就静候了。”周选珍怒极,整个人却反而平静了下来,微笑颔首。
而虞靖婵与陆照旋刚过分龙桥不久,便听得有人大喝道,“虞靖婵!陆照旋!你二人玩弄规则,擅窃内门资格,视我洞冥派法度于无物,毁本宗根基,还不束手就擒?”
两人望去,一化丹修士气势汹汹,带着数人,直朝二人奔来,挥掌而下,气势磅礴,似就要将二人擒下。
陆照旋冷笑一声,那青霞烈火钩如天光破云,一刹而出,迎着那掌风飞去,三转三旋,竟好似青松覆雪,自那掌风里瞬息飞出,将其一团打散!
那化丹修士呆了一下,在场所有人都呆了一刹,唯有陆照旋神情毫无变化,任那青光直朝那化丹修士门面取去。
化丹修士反应过来,只觉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冷哼一声,再度挥掌,奋力欲将那青光拍散。
一道灵光忽地自远处卷起,倏忽而至,将那青光与掌风同时漫卷而起,分还二人面前,悠悠散去。
这一番动作,竟毫无半分灵力痕迹,似与人世烟火非关。
虞靖婵惊呼,“竟是方师兄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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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细说来历,拜师入宗
陆照旋神情微动,能被虞靖婵称为“方师兄”的……
“虞师妹,我奉掌教之命,带你们去天枢殿。”有人自远而飞,瞬息而至,立在两人面前。
那修士姿容神秀,质若冷泉,然而眼神清澈,如含温玉,见者既觉其气质冷冽如寒风,又能觉其姿态明澈如静水。观其修为,浑浑如大江暗涌,只一眼,陆照旋便笃定此人乃是洞冥派真传弟子之一的方离箫。
方离箫属师徒一脉,上溯师承,也要归于洞冥派掌教赵雪鸿,其师与虞靖婵师尊师铭蹊乃是同门师兄弟。
“掌教之命?”虞靖婵更觉讶异,她可不觉得郑明铎配得上掌教亲自问询,如果郑明铎真的重要到这个地步,宗门也不至于让她这个玄感修士去捉拿了。
这么说来……
虞靖婵不着痕迹地瞥了身侧那神虚气清、望之非俗的女修一眼,若有所思。
“方师兄,这陆照旋玩弄法度,其行可诛,司封司十分看重,周长老还等着呢。”这化丹修士见方离箫竟亲自出面,气势先弱三分。似方离箫这等位列真传弟子的,所成金丹品质定是上品,而这奉周洺姝之命来拿人的不过结成个下品丹,哪有底气与方离箫卯上?
不过,虞靖婵是掌教徒孙动不得,那陆照旋不过是个没什么背景的玄感修士,总能拘了回去吧?
此处这修士耍了个心眼,明明是周洺姝叫他来捉人,他只说“周长老”,故意误导人以为是周选珍的主意。总归元婴在洞冥派都领长老虚职,他也不算说谎!
“掌教有令,我只管遵命,周长老那里,掌教自会安排。”方离箫朝那修士点点头,不再看他,转而朝陆照旋两人道,“走了。”
他话音刚落,陆照旋便觉一道灵风无端卷起,带着她轻飘飘随风而行,一路飞跃山川秀水,眨眼已落在一座金殿前。
这便是洞冥派七殿之首,天枢殿。
陆照旋暗暗忖度,这方离箫成丹品质怕是比她前世还要高不少。
别看陆照旋前世只是个无望再进的元婴,其实化丹时也是上品丹,品质之佳并不于世家天骄相让,否则何来资格凝婴?
“靖婵吗?还有陆道友,进来吧。”她们一落地,那金殿里便传来一道如明湖映月一般的柔和女声。
“这些人我带走,两位师妹进殿便是。”方离箫将郑明铎与其余几个世家修士一并带走,虞靖婵与陆照旋便并肩走入天枢殿。
陆照旋闻赵雪鸿之名久矣。
这位掌教自幼拜入洞冥派,天资过人,气度和手段也远超常人,在上任掌教的支持、自家手段下,成功登上掌教之位。
在陆照旋的想象中,赵雪鸿应是个神完气足、自信拔群的人,对人不会显弱气,也不会过于锐利。然而见了赵雪鸿,她不由吃了一惊——
赵雪鸿眉目如画,柔和如瑞雪初霁,纤弱如晚风海棠,唯有一双妙目如有轻烟笼月、薄雾罩水,于诗情画意下透出十分明澈。
这就是名传大江南北、手段凌厉、如狱如渊、杀伐决断,自世家打压下脱颖而出、执掌凤麟洲三上宗的掌教赵雪鸿?
“这次做得很好。”赵雪鸿见了两人,首先朝虞靖婵微笑,“我已为你记下,可自去司勋司领功。”
别看两人是师祖徒孙的关系,实际上虞靖婵与赵雪鸿并不熟悉,前者不过是个玄感弟子,因其师能得见赵雪鸿几面已是幸运,此番竟被赵雪鸿亲自夸赞,不由有些受宠若惊,应喏称谢后,自觉退去了。
殿内只剩陆照旋与赵雪鸿两人。
“道友修为精湛、根基深厚,虽方开宿慧,已是高歌猛进,先恭贺道友福运绵长,大道在望。”赵雪鸿请陆照旋坐下,朝她轻轻颔首。
陆照旋上辈子不过是个普通元婴,赵雪鸿却是蜕凡真君,后者待她如此客气,陆照旋忙郑重谢道,“真君谬赞,转世之人,大道之上不过重头再来,谈不上在望。”
“以道友的底蕴,想来不过十年必能化丹,不必妄自菲薄。”赵雪鸿一力夸赞。
陆照旋不解其意,只连称“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