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狂凤山,漫云叫冷凌风为小冷子,叫我小清子,漫云叫一次,冷凌风黑一次脸,说像叫太监一样,两人为此大打出手,而我看得津津有味。
我记得在山上,漫云每天都将头发束起,穿着男孩的衣服出现在他们面前,久而久之,我忘记我是女的,有一次我竟然搂着她的腰,拖她与我同睡,结果被她揍的鼻青嘴脸。
那天我得出一个结论,日后谁敢娶此女,得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但不曾想我生日那天,漫云竟然当着师傅与冷凌风的面,扭扭捏捏,欲语还羞地送了五个锦囊给我。
师傅说师姐对我春心大动,我那时慌得一塌糊涂,我还没练成铜皮铁骨,她怎能看上我了?为了日后免遭我毒手,我连夜练武去了,一边练一边念念有词:“铜皮铁骨,铜皮铁骨。”那时的我纯净得如一张白纸。
“既然大师姐看上我,我也不好不从命。”半夜我胆大包天,约漫云出来,趁其不备,亲了一口,结果被她打得几乎丧命。
那时的我真的好傻,但现在想起,却是这般温暖。
我想起了与云娘初相见,她拿着她画的一幅山水画吹嘘是名家之作,价值千金,想坑我一笔,那可爱的样子让我动了心。
我想起在湖边第一次亲她时的甜蜜紧张,她那红若朝霞的脸,让我情动心跳,想起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原来我曾经那般幸福快乐。
我想起了师傅,我想起了冷凌风,我将他的妻儿送走,我杀他的弟兄,他定是恨我入骨。
我张了张嘴,我有很多话要说,我想对他们说声对不起,我想再喊一声师姐,但却是那般的费劲,那般的小声,师姐,你听到了吗?
我一点一点地朝云娘爬去,她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她一定很痛很痛,云娘,别怕,你的云清来了。
师姐,人生如果还有选择,我愿意做回当年的翩翩少年,我想再听你喊我一声小清子。
云娘,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耗尽所有力气了,为什么我还是够不到你的手?云娘,等我,一定要等我。
云娘,如果让我再活一次,我愿意与你赏月看花,逍遥天下,没有仇恨,没有杀戮,上天入地,黄泉碧落,只有你我相偎。
冬夜,无月。
云海风浪特别大,天幕黑沉沉,看不到一丝光亮,如我此时的心情。
今夜有人对我说,我是北国护龙司李双鸿的女儿,护龙司在北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北帝平分山河,我的尊贵不亚于皇室的金枝玉叶,我娘是护龙司是正妻,如今已经病危,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看我一眼。
刚刚得到亲人的消息,转眼又要面临生离死别,有时我甚至希望永远找不到他们,这样心里起码还有一个念想。我蹲在船的角落,彷徨而慌乱,一如我五岁那年。
养母临死时对我说,金叶就是我身世唯一的凭证,只要金叶不丢,总有一天我能找到回家的路,所以小时候,我总蹲在角落,偷偷拿出手中的金叶,痴痴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片能带我回家的叶子,即使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也不曾打过它的主意。
十几年过去了,养母坟前许是杂草有人高,而我也走过了很多路,有时站在三岔路上,我会问自己,哪一条路是回家的?但没有人能告诉我,渐渐我也死心了,路有千条,条条走不到家。
以后小姐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小姐的家在哪?我的家也在哪?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拿出身上的金叶,幻想着娘的容颜,为她当年丢弃我编织无数合情合理的理由。
当船缓缓离开凉州的时候,我死死抓住船沿,我以为我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我以为我已经不再想念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但在听到爹娘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时,我的双眼不禁潮湿。
北国路途遥远,我已经忘记自己爬了多少座山,淌过多少条河,只记得衣服越穿越厚,天气越来越冷,天上飘起了雪花,回家的路真远。
小姐如今她青丝变白发,正是最难过时,我却离开了她,想想心中难过,明明是生离,但我却感到死别的悲凉。
我踏入陌生的北国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放眼过去白茫茫的一片,雪将世间所有污垢遮挡,也将所有繁华隐藏,那刺目的白,美丽但却有说不出的苍凉,雪越下越大,马越走越慢,我的心越跳越快,我害怕看不到娘最后一面,我也害怕看了娘,就是阴阳相隔,永生不见。
“小姐,到了,玄木得罪。”到了北国,一个叫玄木的年轻男子解了我的穴位,其实他们不必如此,不管当年他们何种原因遗弃了我,家永远是我最渴望的地方。
护龙府没有小姐以前的家那般奢华华美,但却有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肃穆磅礴,门前的麒麟彰显着尊贵与威严,即使离得还很远,脚步就禁不住停下来,似乎前面是皇宫禁地,让人心生畏惧。
他们说门前那高大魁梧,轮廓坚毅如刀刻的俊朗男子是我爹,北国护龙司李双鸿,我张开嘴巴,但一声爹卡在喉咙,始终是喊不出来,他对于我来是如此陌生,他是如此的威严凛然,如这座护龙府,只能远观,却亲近不得,爹脸色如常,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父女就这样静默对视着,隔了二十多载的风雨霜雪,他的喉结数动,好一会才说:“果然是我的女儿。”
明明如此普通的一句话,但却带着山一般的力度,豪迈而气派,震得我耳膜轰轰响,我猛地一颤,身体的血液似乎一下子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