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绉绉的端王被这眼神吓得想爆粗口。
他退的离窗口远了些,身边跟随着的下人是新来的,可多少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一面与他扇风,一面不由得道:“王爷,这个只怕不容易啊......”
端王并未作声,只是又举起杯子,饮了一口里头用冰冷的泉水镇过的茶。
倘若容易,他又何须耗费这许久。
那下人又殷勤道:“王爷,虽然仇将军不乐意,可您还没问过柳老板自己的意思呢。他本就是从南风馆里出来的,那地方,您也懂,其实都是干的一样的勾当,保不准您多花点银子,好好哄哄,他就乐意了呢?”
端王一听,果然在理。只是尚且还有些踌躇,“可仇冽那边......”
无知匹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真是一点情调都没。
端王打从心眼里忌惮他。
下人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柳老板自己愿意,仇将军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不成?”
端王到底是个绣花枕头,平日里安稳富贵的日子过惯了,心眼实在说不上多,最擅长的不过是仗势欺人。听了这话,他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有理。”
他便从自己腰间荷包上解下了一块带七彩丝绦的九龙玉佩,交与这下人。
“旁的不说,”他眼底燃起暗沉沉的火,“只望柳老板能与本王夜间一见,就在那庙旁、柳树后,等佳人赴约。日后,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下人点点头,笑道:“王爷对人那是一打一的宠,柳老板也听过您的名声,肯定是能行的。”果然便趁着人多忙乱之时,悄无声息到了寇秋身畔。端王看着他与那白皮子的美人说了话,心头便安稳了不少,待下人回来,忙把帘子放下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
下人猛地一弯腰,道:“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端王喜不自禁,“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下人又道,“只是柳老板平日在南风馆不接客,不想被人看着。他说,您这身边最好也别带人......”
不过是一群没用的下人,一个个面目平常,没半个出挑的,带与不带也无甚区别。端王喜滋滋想着美人相约,立刻便答应了下来,满口应允。
“不带,不带。”他道,“唯有本王亲自前去。”
他拿了块碎银子,赏给这下人,下人忙磕头谢过了,这才又到他身边,恭敬地给他打扇子。
端王侧着头,想着美人即将入怀,不由自主哼起了小曲儿。
他丝毫没有看到身畔这个忠心的奴仆猛地抬起了头,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望了他好几地垂了下去。
这地方叫吊妇坡,当年外敌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妇人不愿意被畜生折辱,就在这地方寻了棵树,齐刷刷吊死在了树上,以图个清白。后头,朝廷给她们立了碑,可来往的百姓平日都不敢在这地方多耽搁,说是夜间不仅能看到白影,还能听见人哭泣的声音。
端王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平日干的也是一样的勾当,一时间也有些胆寒,忙命启程。
可偏偏灾民太多,夜间竟不好再出发。是夜,队伍就在破庙边安顿下了。
夏日的夜没有半点风,沉闷的搅也搅不动。外头蚊虫闹嚷嚷地叫唤,端王身娇肉贵,还没吃过这种苦,不过半晌,便被咬得受不得了,匆匆钻进了马车里。
他命今日的这个下人给他打着扇子,风一阵阵悠悠传来,这才慢慢阖上了眼,半睡半醒。梦里都是那雪上红梅的美景。
骤然感觉到面上有些凉意时,端王还有些清醒不过来。
他咳了两声,道:“来人,来人?”
喊了几声也没人作答,再抬起眼时,才发觉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一旁。端王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这下人又幽幽转醒了,迷糊道:“王爷?”
他像是刚刚清醒过来,忙跪下来告了罪。
“王爷饶命,小的实在是糊涂了......”
端王摆摆手,并不想和一个下人过多计较。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片雪白,道:“那是什么?”
下人迷愣,“什么?”
端王又咽了口唾沫,仔细地盯着那一块白看了半日,才发现那是块布料。布料的尽头还留着些零星的线头,像是刚刚被撕碎的。
可他穿的是绛紫色,车里人也没人穿白衣,哪儿来的布?
端王怔了会儿,也未放在心上。他道:“几时了?”
下人道:“回王爷,快三更了。”
三更了。
端王心头一喜,向外瞧了瞧。外面漆黑一片,亲兵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几个看守粮食的士兵站在远处,寂静无声。
他按时赴了约,耳边听闻的全是寂寂的虫鸣。端王站在柳树下等了许久,直至蚊虫都在他手上咬出了好几个红红的包,也没看见应邀而来的美人的身影。
“......柳老板。”
没有一点人声。
“柳老板?”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将树叶吹得呼啦啦作响,云把月亮遮了一半。那朦胧的月色像是粘稠的,勾出点阴森来。
端王踱了几圈,忽然间想起白日里听闻的传言,不禁心头有些发慌。
这地,该不会是真闹鬼吧?
他踌躇了半晌,又有些放不下说不定能到口的好羊肉。正在犹豫,却忽然见眼前缓缓放下了什么。
那是一条已经泛了黄的白布条。
端王的心里猛地一突突,盯着那布条认了半日,忽然间便知道了这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这正是他今日在马车里见到的同样的布,如今长长地从树上垂了下来,就搭在了他的眼前。
“啊......”
他听到了哭音。像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就在他头顶上森森地哭。
“我死的好苦啊,我死的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