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秋笑了笑,解释:“熊哥在我搬进来之前就住这儿了,平常对我多有照顾。他说话比较直,万一有什么冒犯了霍先生的地方,希望霍先生不要在意。”
霍起道:“不会。”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薄唇抿了抿,下意识要把烟叼住,可看看身畔的青年,又收了回去。
寇秋说:“霍先生抽吧,我没关系。”
男人说:“我在戒烟。”
他又重新将烟盒收了起来,寇秋盯着他的这个动作,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车子最终停在了医院的侧门处。大门前还挤着仍然不愿意散去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等待着,医院里的护士带着他们避开了那些窥探的目光,径直从侧边隐蔽的小楼梯去了vip病房。
她走到一扇门前,轻声说:“两位先生,是这个房间。”
门被推开了。
寇秋站在房门前,甚至还来不及做反应,便和病床上坐着的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经过这二十年的卧床,寇天明四肢的肌肉已经萎缩,甚至连翻开书页都吃力。他的脸也变得消瘦不堪,上头长出了星星点点的老年斑,不再是当年那般叱咤风云时的得意模样。
他的眼睛直直望着寇秋。
寇秋也怔怔地看着他。
医生护士都从病房里退了出去,只有霍起没有走,仍然站在青年的身后。寇秋的嘴唇抿了抿,眼里头忽然涌上了点泪意。
“......秋。”
寇天明含糊不清地喊,牢牢地盯着他,费劲儿地拍着自己身边的床榻。他蠕动着干涸的嘴唇,叫着儿子的名字,慢慢地倾斜了身体,像是要下床,抱住他。
“秋!”
寇秋没动。他的肩膀在战栗,浑身都像是通了电。他低声说:“霍先生......”
霍起轻轻推了把他的背。
“去吧,”男人说,注视着他,“我在这里。”
病房门被关上了。
寇秋和自己的父亲单独待在这房间里,仓皇无措。
寇天明仍然在看他。
目光从他的眉眼上一点点扫过去,像是要找到自己熟悉的痕迹。
半晌后,老人眼睛一闭,有两行水迹就跟着下来了。它们在已经干枯的脸颊上流淌着,亮闪闪的。
“你——”
经历过这小半生后,寇秋头一次听到了来自父亲的话语。他的手被老人紧紧地攥着,老人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顿慢慢道:“你,受苦了。”
寇秋看到了他的眼神,那里头全是毫不掩饰的慈爱和愧疚。刚刚从病床上坐起来的寇天明仍然很虚弱,可拽着他的时候,却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寇秋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就好像漫长的旅途终于有了尽头。生命在这一刻开始哗啦哗啦向前翻,它们翻动着,最终停止在了幼年时的他独自坐在角落里的那一幕。
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很轻,带着颤音。
“......爸,”他轻声说,“你来接我了?”
别的小朋友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孤零零一个我。
我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属于我的那把伞,撑到我头顶上了吗?
寇天明的眼眶通红。他哆嗦着嘴唇,把儿子的手抓的更紧。
他哽咽着。
“......对,我来接你了。”
一面哭一面笑,笑眼里泛起了泪花。
“真是抱歉啊,”他说,“爸爸迟到了这么多年。”
但是现在,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
寇天明的身体仍然很虚弱,需要继续在医院休养。他把门外等候的霍起也喊进来,将儿子托付给他,“你现在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男人西装笔挺,眼睛深的如同潭水。
寇秋坐在床头削苹果。长长细细的苹果皮流水一样从他的手下流出来,寇天明也看着,眼中的怜爱藏也藏不住。
倒是寇秋反应过来了,忙要起身,“你们是不是有正事要谈?”
寇天明摇头,伸手拉他坐的离自己更近些。霍起也走至窗边,神色淡淡,抛出的话却极有分量,“你不是外人。”
公司里的事,寇秋多少也听说了。
人心这种事,只是猜测便猜测的出七八分。老总作为植物人躺了这么多年,全靠着霍起的铁血手腕把公司治理的铁板一块,如今老总却又突然醒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两派。
两派必定要争斗,中间再夹杂着点浑水摸鱼想捞点好处的,自然是混乱不堪。明争暗斗从来没少过,这两天各路牛鬼蛇神都出了面,有的手段脏污不堪,显然是乱了阵脚。
霍起不想说这些脏了青年的耳朵,便把这里头的内情都隐去了,只和寇天明说了说这两天的公司业务情况。
寇天明的眼睛中淌过欣赏。
霍起是个好苗子,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把这副担子挑的很稳,很牢固。只是寇天明的心里,仍旧有一些隐秘的担心。
在高位上呆久了,谁都不想下来,这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