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漫长的改造生涯中,我碰见过很多次的背叛与辜负,当然自己也曾经也受到过很次的诱惑,但是这一次是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
原因很简单,我相信监狱里有这样一种犯人,他们做任何事情,要么就是听警察的话,一切行为都按照行为规范来要求自己;要么就是一切都凭着自己的原则来进行取舍选择(我承认有这样的人,但是,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还是俗人,他们的行为不是由自己的念头来决定的。就拿检举揭发这件事来说吧,很多人之所以没有选择靠着出卖别人而得到好处的方式,无他,仅仅是害怕别人报复,或者更多的是害怕无法面对别人鄙夷的目光。说简单点,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就像这世界上很多没有钱的人都曾经想过要去抢银行一样,之所以没有几个真正这样做,仅仅是害怕而已。大家都想靠出卖别人来获取利益,但同时又害怕付出代价,失去得更多。
可以这样说,要是没有被别人知晓的风险,我相信,七成的人都这样做。而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真的是有些不一样,当时除了我和李科长以外,周围没有任何人。我相信作为他这样一个中层领导,一定能够替我保守秘密。而且能给予我想要得到的。可以说,如果我出卖了张义,那是绝无风险的。
一时间,我大脑里好像是有两个个声音在对我说话。
一个说:“你就说吧!多挣点考核早点减刑。这没有什么的。”
可是另一个又说:“秦寒,你现在堕落到这一步了吗?要靠出卖曾经帮助过你的人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前一个声音继续道:“什么帮助过你的人?那纯属利用。再说了,这叫什么出卖?你是犯人,跟政府如实汇报情况是应该的。”
“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一道分界线,迈过去,你就是个小人。”
“为了减刑,小人就小人吧!宁愿做个卑鄙的自由人,也不愿当一名高尚的罪犯……”
两个声音,两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翻来覆去,一时间我觉得我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怎么?还要考虑?看样子你好像真的知道点什么。”李科长追问道。
我嘴里支吾着:“这……这……”
“这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要敬酒不吃罚酒。”说着,李科长遥指禁闭室,“告诉你,张义就在里面关着,现在正后悔呢。你以为禁闭室的滋味好受?你小子要是不老实,信不信我把你也关进去!”
估计是李科长按照他的经验,觉得火候到了,想威胁一下我,趁热打铁,得到效果。
但是,他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触之即怒!而我的性格注定,我就是个不受威胁的人,这就是我的逆鳞!我最讨厌别人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当初我本身是要巴结林剑他们的,就是因为他威胁了我,最终我们才成为了敌人。我那个时候前途渺茫,都没有屈服,更不要说现在了。
胸中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几乎是顷刻间,我心意已定,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口气坚定地说:“李科长,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警察,专门调查这件事儿的,我只是个犯人,你们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李科长听了我的话,明显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这样说。估计按他的相法,先是诱之以利,接着挟之以威,我就会立马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但是只能说他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要是他继续拿利益引诱我,说不定我真的会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现在……这就只能说是早已注定的结果了。
大家看到这里,请尽情地鄙视我吧!我是个普通人,我面对诱惑的时候,真的不能做到心如止水,我想这只能说是遗憾,而不能称之为错误。
李科长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最后用手指指我:“好好好,我记住你了,秦寒。嗯!我想以后我们还会打交道的。”
我谦卑地低头:“能够听到李科长的教诲,是我的幸运。”
他不怒反笑:“哈哈!我和你们指导员关系很好,改天我非要跟他详细地聊聊你。”
我的头更低了:“我一定好好改造,不辜负您的关心。”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他挥挥手:“你走吧!记住,今天我已经违背了原则。下次要是再单独行动,那你就准备好被子,自己到禁闭室去吧!”
我心中暗笑,凡是能这样说的,那都是撑面子的话,看来今天终于化险为夷了。
我别过李科长,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想起今晚的事,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又多了一些东西。要是他的态度再好一些,我恐怕就真的要干出我曾经深深鄙视的事了。不过也好,这样的话,最起码我的心里是坦然的,晚上睡觉都要睡得好些,也不用害怕面对张义。不过……不知道李科长那会儿说的奖励,究竟能是多少分呢?
想到这,我不禁暗骂自己:事情都过了,还想这些干什么?真他妈没有出息!我摇摇头,疾步向号舍楼走去。
我刚刚回到号舍,监督岗就神色焦急的对我说:“我的老天啊!你终于回来了。张干事找你,问了好几次,我们都不知道咋回答,说是你在楼上给指导员写稿子,我们怕打断你思路不敢叫你,他这才作罢。你赶紧去吧!”
我倒没有监督岗那么紧张,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个张干事和我的关系。
张干事是个年轻的警察,岁数只比我大一点,他也是刚刚调入我们分监区工作的。有的人就是要讲缘分,我和他就很投缘。因为我们几乎有着所有相同的爱好,比如文学,比如足球。
那个时候电脑还没有安装到每个分监区。警察值班晚上真的很无聊,我们很偶然的交流过一次,他就经常找我去聊天。一来二去,关系就很好了。
有些事儿真的是很奇怪,我和一些警察有着金钱建立的关系,但是我的私事,我的很多个人想法从来都不跟他们讲;但是这个张干事,没有拿过我一分钱,我却很相信他,跟他讲了很多秘密,就像两个朋友聊天一样。比如我和陈怡的事儿,他就原原本本都知道。我和陈怡的通信也是一直委托他办理的。
我当时心中还有些高兴,想着肯定是陈怡给我来信了,要不然他不会找我找得这么急。想到这,我加快了脚步,几步就来到值班室外。
我很小心地打了报告,因为我不知道另外一个值班警察在不在办公室。但是当我看到他自若的表情时,我就知道,另一个警察肯定和往常一样,出去喝酒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在。
我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我轻声道:“张干事,你找我?”
“啊!哦!是啊!来,先坐下说话。”他好像才回过神来。
等我坐下后,他居然破天荒的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站起身来,他摆手示意我坐下。然后就一言不发,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不好意思地说:“张干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忽然道:“秦寒,我给你也算是行了不少方便吧?”
我赶紧答道:“那是,那是,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我再问你,你虽然是犯人,但是也是讲道理、明是非的吧?我给你帮忙,你不会到头来还给我惹麻烦吧?”
“那是自然!”我点点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说道,“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张干事点点头:“那好,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本来刚才我还想着怎么跟你说呢。我真的是害怕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弄出什么出格的事儿,那我就不好收拾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给他找麻烦,我能给他找什么麻烦?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很纯粹,几乎比任何警察都纯粹,唯一能给他带来麻烦的事,就是和陈怡通信的事儿。对了!陈怡!我心中一下子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的一下站了起来,语气颤抖地问道:“是不是陈怡有什么事?”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发抖,牙齿在嘴巴里不停地碰撞。他见我这个样子,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我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于是我强行稳住心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尽量平淡地问道:“您说吧!她是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我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我看着他的嘴,多么希望他能告诉我,是我想多了,过于紧张,陈怡其实没有什么大事。
但是,我失望了。张干事平静地望着我,半晌,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要挺住,陈怡她……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