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你最近经常跑出去,去哪里了?”
嬴政才跨入一素朴的院落里,就被里面坐着的赵姬喊住,他脚步一顿,不敢说自己受伤的事,忍住还有些疼痛的脚,挂着笑说道:“出去玩了。”
赵姬脸色一凛:“玩?去哪玩?你跑出去就是一整天,连书都不看了,你告诉娘亲,你这跑出去一天是跑去哪里了?”
“娘亲,政儿只是出去转转,以后不会了。”
赵姬叹了一声,道:“政儿,你现在虽然身在赵国,可别忘了你始终是秦国人,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接触太多,你只要知道,你要学好你该学的东西,回去才能有资本跟人争。”
“娘亲,政儿不懂,为何要争?”
“你不争,难道还想回秦国也任人鱼肉不成?”赵姬微怒。
“可是……”嬴政低低说道:“我们回了秦国,父王会保护我们,我们为何还要……”
“住口。”赵姬咬咬牙,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父王能护你一时,能护你一世吗?你不争,如何能做秦国的王?总之,最近不许出去了!”
“娘亲……”
“行了,你忘了在这里他们是怎么欺负你的了?在赵国,你只有恨,没有别的,这里的人,都是你该恨的人!”
这个道理赵姬从小便教他,可年纪尚小的嬴政却始终弄不明白为何要恨所有的赵国人,何况,今天救他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好人。
“娘亲……”他想解释。
“政儿,娘亲的话你也不听了?”
嬴政仰起头,眼中泛着红,“既然娘亲这么恨赵国人,为何还同他们谈天论地,赏花饮酒?”
赵姬一愣,“政儿,你……”
“我早就知道了!”嬴政眼中带着气愤,似是想到了不愉悦的事情,“那个男人,难道不是赵国人,你难道不恨他?”
“政儿……”
嬴政打断她欲解释的话:“娘亲口口声声说父王不会抛弃我们,却在这里和你口口声声说的仇人牵扯不清,娘亲怕是早就不愿回去了吧?”
啪!
赵姬的手打在了他脸上,“你竟然这样跟娘亲说话?”
嬴政捂着被他打到的脸颊,眼中露着不甘。
赵姬被他的眼神拉回了心神,伸手要去探探他的脸颊,却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
“政儿,刚刚是娘亲不对,娘亲不该打你,但是……娘亲并不是忘记要回秦国,你说的那个人,正是要来接我们的人。”
“你骗我!”嬴政咬牙说道。
“娘亲没有骗你,那个人是吕相安排过来的人,他虽在为赵国人做事,却是在暗中探察,娘亲只想和你顺利归秦,好和你父王团聚。”
毕竟是母子,赵姬这番话带着哽咽,嬴政虽然心中有气,但还是忍不住开始妥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娘亲几时骗过你。”
嬴政低头不语,许久之后才抬起头说道:“那娘亲不能干涉我要做的事情。”
赵姬一愣,眼中情绪波动,最终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娘亲以后不会事事管着你,但是你要记住,切不可轻信别人。”
嬴政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只点点头,任那扇门隔起了母子之间的心思。
凌萝作为一个事外人看着有些揪心,忽然面前再现那片桃林,细看的时候,嬴政又在这里遇到了先前那小姑娘,她看到嬴政的时忍不住指着他的脸问道:“你的脸怎么了?是被人打的吗?”
嬴政摇头,将一个大大的桃子擦干净,重重咬下一口,“没事。”
“都红了还没事?”
小姑娘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忽而笑着拉起他:“你跟我来!”
“去哪里?”
“给你擦药啊!我可认得很多的药草,保证你涂了之后脸上的红印立马就没有了。”
“你这么厉害?”嬴政惊讶,“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啊!”小姑娘兴奋说道,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太高兴,“可惜我父亲不许我经常出来,我也是偶尔才偷偷跑出来的。”
这一番话激起了嬴政内心的触动,他眼神一黯,道:“我母亲也不许我经常出来。”
小姑娘一愣,“原来你也经常被关起来吗?”
“你经常被关起来?”嬴政再度惊讶。
小姑娘道:“对啊,我父亲是医师,他没有徒弟,便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教给我,我平时便很少有时间出来。”
“原来是这样,你父亲是谁?”
小姑娘笑道:“我父亲是季时荌,我叫季绾绾,你叫什么?”
季绾绾?她就是季绾绾?
凌萝怔住,她以为季绾绾和嬴政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
两人其实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聊起来便没了边界,直到快黄昏时分,才不舍分别。
质子府的院子很安静,一向敞开的院门也紧紧闭着,嬴政在门口站立片刻,想是赵姬此刻定未归来,便顺着出来时爬过的墙翻了进去。
这一翻,却恰巧翻到了赵姬的寝殿门外,只是一向不关门的赵姬,此刻竟是关着的,嬴政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飞快的将门推开,结果里面的画面让他惊住了。
赵姬此刻竟然半依偎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怀中哭的梨花带雨,那一刻,他感觉心中有团火焰正在燃烧!
而屋中的两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皆是变了又变,赵姬快速从那男人怀中离开,伸手在脸颊边拭了拭泪水,她起身朝嬴政走过去,伸手想拉他,却被他一脸嫌弃的躲开。
“政儿,你……”
“娘亲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嬴政的声音冷冷的,“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政儿,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位是嫪毐,是吕相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嬴政冷冷瞥了那男人一眼,这才见那人半跪这行了个礼,“嫪毐见过政王子!”
“你是秦国吕相的人?”
虽然面前的小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可言语中的气势却同一般的寻常小孩子大不相同,那男人不由得怔了片刻,随即答道:“回政王子,嫪毐确实是相府的人,受相爷的嘱托前来接王子和夫人归秦。”
嬴政盯着他看了片刻,眼前的男人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轮廓都生得颇为秀美,可正是这样的面容,让他更觉得怀疑,他很少见到赵姬哭泣,何况是露出那种无助的眼神,就算上次在王宫里,面对赵王和群臣的戏弄,她都不曾露出一次惧怕或是委屈,而刚刚,她竟然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那种神态,让人不生疑都难。
“你知道就好!”嬴政冷哼一声,虽然不及他身躯高大,语气却是高傲,“既是受吕相之托,那便只做他交代的事,有些事若是越了规矩,怕是日后你担当不起!”
赵姬在一旁,听着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说出这样威胁的话吗,心中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个叫嫪毐的男人一愣,眼中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后便被他掩饰过去,只笑了一声,道:“既然嫪毐的事情已经交代完,那也不便多留,夫人和公子且在此等待嫪毐的消息,告辞!”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嬴政的目光朝赵姬看了过去,她目送那人离开,回过头时同嬴政视线撞到一起,一时竟觉得有些仓促,本该直视自己儿子的视线,可她却在看到他眼神中那不屑和埋怨时想要闪躲。
“政儿,我……”
“我累了!”
嬴政没有听她解释,将自己关在屋中。
这天之后,他变得比从前勤奋了许多,不再经常跑出去,一有时间便将自己关起来研读书典。
等春秋冬夏都变换了一季,少年的嬴政已愈发显得成熟,这日他再度来到从前的桃林中,见到的却是不太活泼的季绾绾。
看到他的那一刻,季绾绾便只是恹恹的看了他一眼,“阿政,你来了。”
“你怎么了?”嬴政一愣,问道。
季绾绾抹了一把脸,道:“没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那就没人跟我说话了。”
嬴政想到那个前来接应他回秦国的男人,想到自己以后就见不到她,不禁问道:“绾绾,我可能要离开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嬴政将自己的事都跟她说了,季绾绾听完,眼中流露出失落,嬴政见了,忙道:“你放心,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季绾绾笑了笑,“算了,我父亲在这里,我当然也要在这里,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可以带你和你的父亲一起去秦国。”
季绾绾低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帛给他,道:“以后我们就不能见面了,这个都是我最喜欢的,送给你。”
嬴政接过,将那布帛打开,却发现里面都是些小玩具,他沉默了一阵,道:“我会留着的,以后你若是想去秦国,我就来接你。”
小姑娘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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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儿?政儿?”
等他回到住了多年的残破院落,就听见赵姬正焦急的在呼唤他。
“娘亲,我在这里。”
嬴政的表情显得有些失落,见赵姬过来,忙将那布帛偷偷塞入怀中。
“政儿,你去了哪里?”
“就是出去转了转。”
赵姬没再过问,只是拉住他的手,语气激动道:“政儿,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秦国了,你开不开心?”
嬴政没想这么快便要回去,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开心。”
他有些怅然。对他来说,虽然他在赵国承受了很多人的冷眼,受过了不少人的欺负,可归秦对他来说,始终都是自己母亲从小在他耳根子上说的事,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里生活,而母亲对他说的大秦风光,始终都是她给自己画出来的构想。
他知道,只要回到了秦国,她定是要去同别人争,同别人抢,他一直不愿朝着她给自己的路上去走,可是她总是苦苦相逼,他告诉自己她是为自己好,便从来不同她顶撞什么,他知道,她为了自己,承受了太多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