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赵高那探听到了李斯的行踪,凌萝这日便去了凌霄殿,这几日,她同嬴政之间似是形成了某种默契,对于那天晚上的事都各自不提,只是她隐隐约约还是能觉察到两人之间的关系较从前变了许多,许是心意相通后便没了从前那么多顾忌,凌萝总觉得他每次冷着脸说话时,平白多出了许多柔情来。
对这人,她还真是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
这厢嬴政见她过来,手中的案卷猛地放下,抬头示意殿内侍候的人都一一出去,这才让她坐到旁边,道:“听赵高说你这几日都没闲着?”
凌萝对于他这半是玩笑的打趣一笑置之,“看来大王已经知道我这几日都在找李大人。”
嬴政沉默了一阵,道:“你要找人,直接过来问寡人便是,何故又去折腾他。”
虽是这般说,可语气里多少有些不悦,凌萝猜到他心思,不禁笑道:“大王,我找赵侍人打听消息那可是付过报酬的,这是正经的交易,我若直接过来问大王要人,那岂不是仗着大王权势行便,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些个大人该指责我恃宠而骄了。”
嬴政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冷声道:“寡人可没宠你。”
凌萝一愣,瞧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瞎话,不禁耸了耸肩,“是,大王没宠我,就是每日凑巧去了萝清宫,又凑巧在那歇息。”
那人不答,撇过头将书卷拿起,又匆匆收回视线。
明明是他先起的头,这气氛也调和的正好,他倒是先不好意思了。
凌萝无奈凑了过去,在他手上的书卷扫了一眼,笑道:“大王,书卷拿反了。”
那人一愣,猛地将书卷摔在案上,道:“昨日还说腰上不舒服,这么快便好了?”
她本还因为占了他一回嘴上便宜心中觉得畅快,倒没想这人一句话便让她瞬间缄口,还真是将她的弱点把控的死死的。
她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大王,您最近可去过芷阳宫?”
偌大的凌霄殿突然安静非常。
半晌之后,嬴政才转过头看她,道:“不曾。”
凌萝暗自叹息一声,好半天才敛了心头愁绪,难得同他正经的交心一回:“画兮夫人是您的王后,大王同她之间虽隔着个华阳太后,可料想她曾为大王诞下长子,大王也合该常去看看她。”
“你……”嬴政开口,想说什么,却忽然叹了一声,道:“罢了……”
这人总将心思藏着,什么事都不愿放在嘴边,可凌萝性子直,自是搁不住话的,瞧他这般,知道他想歪了,便酸溜溜的解释道:“若大王不是一国之君,我自是不愿劝大王去看别的女子,可谁让大王坐拥大秦江山,后宫任何一处都有您的歇脚之地,单单我一个萝清宫,可不敢霸占着您这尊大佛。”
醋意如此明显,嬴政又岂会听不出?只是他见惯了凌萝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见惯了她刻意讨好的模样,可如今这般小女儿家的姿态倒是头一次见,脑中又想着那夜的事,当下便觉得心头一热,将人手腕抓着,一把便拽入怀中。
凌萝还没从方才的话中回神,身子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待反应过来时,那人炙热的气息已拂在耳边:“寡人从不在别的地方留宿。”
除了萝清宫。
他暗自在心中补了一句,伸手将她耳边一缕青丝别到耳后,“立后之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凌萝别扭的在他怀中扭动了几下,心中颇有些罪恶感。
这凌霄殿可是他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两人在这里打情骂俏还真是有些不成体统,挣了两下没挣开,凌萝不禁无奈道:“大王先放开我,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她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人,有时候故意撩他,他却一本正经,有时候你同他一本正经,他倒是主动来撩拨人。
嬴政嘴角一勾,倒也真放开了她。
凌萝整了整衣衫,抚平心头鼓动的情绪,道:“画兮夫人温婉端庄,倒是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
若不是病着身子,只怕往后倒也能同他相敬如宾,做一对令人艳羡的夫妻,却偏偏造化弄人,多生了这么多事端来。
“画兮她……”
嬴政正要开口,忽然门口传来赵高的声音,只说是李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嬴政应了一声,不一会外面的门便被打开,李斯一身紫色华服,眉眼之间十足的冷静沉稳,到底是做了官,这气质同从前倒是完全不一样了。
“大王,季良人。”
他恭敬施礼,躬身将一书卷搁置到嬴政案上,“大王,新修的律令都已拟定好,还望大王过目。”
嬴政应了一声,抬手将那书卷展开看了看,道:“此事由你来安排,寡人倒也放心。”
李斯沉默了片刻,问道:“大王,此事虽已安排妥当,只是……”
他说罢转头看了凌萝一眼,并未说下去。
嬴政知他顾忌之事,皱了皱眉,冷声道:“直言便是。”
李斯想了想,道:“臣听闻早些年卫春秋受过昌平君恩惠,并以助昌平君回楚国为承诺,所以这些年卫春秋为昌平君在秦国安置不少眼线,两人经常暗中往来,如今事情败露,昌平君大不了舍了这枚棋子,可卫春秋倒也忠心,将所有事情一并揽下,大王将他关入地牢,只是断了他后路,可若要揪出昌平君隐藏在秦国的势力,怕是需要另下功夫。”
突然提起卫春秋,凌萝不禁一愣,抬眼朝李斯看了过去,见他谈及卫春秋时面色平静,好似他从前并未在卫府度了那些时光。
这人方才一番话无非是要嬴政对卫春秋用些手段,好一下子铲除昌平君在秦国驻扎的眼线,若此事都让他去办了,那卫春秋哪里还能活到离开咸阳的那天?
她想起史书中的李斯原也是个狠角色,不禁心下一惊,心道他莫不是出于私心,对先前在卫府受的那些屈辱怀恨在心?
她扭头看了嬴政一眼,想提醒他先前答应过自己的事情,却只瞥见他蹙着的眉头,似是在深思。
半晌,他终于恩了一声,道:“此人先关着,寡人另有打算。”
凌萝大呼一口气,总算是安了些心。
那两人又陆陆续续说了些无关之事,凌萝也耐不住性子去听,只等到李斯起身告辞时,才迫不及待的追了出去。
李斯似是有所察觉,很快便回身行礼,模样虽是恭敬,可凌萝却觉得他现下比从前虚伪了许多。
她笑道:“李大人别来无恙,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斯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凌萝到一旁假山处详谈。
凌萝倒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便澄明意图:“李大人,卫家大小姐现在可在你府上?”
“季良人果然消息灵通。”李斯笑道。
凌萝也懒得跟他客套,直接便道:“李大人,卫灵一个姑娘家,您也别同她计较,先前在卫府她是戏弄过你,不过现在卫府败落,她也挺可怜的,李大人就网开一面,别跟她计较从前那些。”
“季良人这话就冤枉在下了,原本也是她求着给我当牛做马,我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
卫灵是去求他的不假,可那也是因为想让他为卫春秋求情才那般委屈自己,可他方才言语里哪有半点要替他求情的样子?
“季良人。”她正沉思,李斯突然开口道:“大王虽待你同旁人不同,可事关大秦安定,卫春秋的事,您还是莫要插足。”
看来他是不肯在这事上面做出让步了。
凌萝叹了一声,冷笑道:“我一介女流,何尝想插足这些事上来,可当初若不是李大人一招偷梁换柱,我也不必背上这个罪名,如今我心中有愧,李大人倒是坦荡君子。”
此言一出,便是什么都掩饰不住了。李斯面色一变,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愧是季良人,饶想在下今日若是执意卫春秋之事,改日大王要处置的怕是在下了。”
他语气中带着些无奈,似是自嘲,又似在感叹。
凌萝道:“李大人跟着大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大王是个为了私情处置重臣的昏君,那当日李大人便不会在卫府遇见我,更不会顺理成章坐到如今的位置,只是……连我一个女子都拎得清的事,李大人又何故一时糊涂呢?”
“你若是真讨厌卫灵,如今她也算是得到了该有的教训,倒不如让她从此离开咸阳,也好过日日相对,互相厌恶。”
李斯愣了愣,想开口说些什么,终是发出一声长叹:“罢了,我本也是不想看见她,季良人既然能将她送走自是再好不过,我这就回去遣她离开,季良人要见她,回头去卫府见便是。”
他说罢,躬身告辞,凌萝收回视线,忙回去拿了出宫令,正想着要出宫一趟,不料却在萝清宫见到了扶苏。
知道这回是出去不成了,心中又担心卫灵再做傻事,便吩咐沐雪拿了卫春秋亲笔信和信物去一趟卫府,也算是先稳定了那丫头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