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武站在门边,用力吸几口烟,墨镜后闪动的视线扫过四下人影。他推过摩托车,抬腿骑上,正要走,一辆小跑车在他身后刹住。
车窗摇下来,霍欢欢用眼神示意,低喊了一声:“嗳。”
霍传武侧过头扫了一眼,没挪腚,一踩油门。
霍欢欢连忙喊住:“嗳,干嘛啊?”
“又没外人,还装不认识我?”
霍欢欢这女人挺爽快的,也不别扭避讳,嘴唇划出玩味的弧度,望着人。
霍传武从墨镜后微微一闭眼,算是跟对方打了招呼。他骑在摩托上静静地不动,黑色紧身裤绷出大腿肌肉纹路,周身气场拒人五米之外,天生的冷。
霍欢欢一摆下巴:“你上车。”
霍传武:“干什么?”
霍欢欢眼神轻松,笑道:“老乡,好久没见,聊两句成吗?”
霍传武默默在手掌心捻灭烟头……
霍欢欢的眼线弄花到眼睑上,腮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气息带喘,深v领事业线上露出几块不太体面的红痕,让某人咬的。
车子停在僻静的房檐下,路灯斜射上两人的脸。传武坐在副驾位上,沉默着往嘴里塞一颗烟。
霍欢欢赶忙从手包里拿出精巧的镶钻打火机,凑上火,姿态娴熟透着风情。
霍传武没看这人,脸望向窗外,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在车窗沿儿上磕灰,外人面前一向就这张脸。
霍欢欢有意缓和气氛:“干嘛不理人啊?我前两天在饭馆就认出你。”
霍传武:“嗯。”
传武心想,霍爷三个月前在芝加哥君悦酒店做活儿,就认出你,在那拍卖会场里,老子没搭理你。
要说起来,霍这个姓氏,没那么的常见,一个小圈子同时出现两个姓霍的,必然不寻常。两个人也都够沉得住气,人前都不动声色,装不认识,这才叫瞒得严实,就连楚珣都被蒙鼓里。
霍欢欢拨弄着波浪长发,笑道:“嗳,我应该怎么称呼?”
“霍老板?……霍总?”
“二爷。”
“小二。”
霍传武喷了一口烟,皱眉,有些别扭。
霍欢欢嗤笑一声,眼角妩媚如丝,人长得非常漂亮,光彩照人,天生大明星的料儿,村儿里飞出的金凤凰。霍欢欢说:“二爷,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会是瞅见我还别扭着吧?”
霍传武:“没有。”
霍欢欢:“我后来考到北影,不在老家发展,我也听我妈说你去当兵了。两条路了,没想到在北京还能见着,你现在过得好?”
霍传武点头:“还成。”
霍欢欢:“你父母亲都好?”
霍传武:“挺好。”
霍欢欢:“二爷现在在哪高就?”
霍传武:“朋友的台球厅。”
霍欢欢:“……”
霍欢欢描摹传武冷然的侧面,眼神复杂,笑容里带三分看破世故人情的精明通透。
小二爷,还挺傲气的,小时候的酷模样,这么些年都没变,霍欢欢心想。
这才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时候霍师长家是当地世家大户,门前攀亲带故者常年络绎不绝,她自己家小门小户,都高攀不起,当年低眉顺眼想要挤进那道门槛。然而这些年,皇城风物历经变迁,霍师长家算是家道中落,官运倾颓,彻底沦为寻常百姓,日子清淡,却也安稳……
两家当初曾有婚约,当然现在也早就断了,如今完全是两条路上的人。这事最初是霍欢欢父母做主去攀的亲,死命巴结,后来等两家孩子长大,看出情形走势不同,自家闺女原来是贵人娘娘命,于是私下悔婚,慢慢断了来往。
她霍欢欢在京城圈子里风生水起,产业千万,结交的俱是圈中富豪商贾、官家权贵,一家子连带鸡犬都升了天,她家里哪还看得上当年村儿里哪个土帅土帅的男孩?要找也至少得是楚二少这样的!人往高处走,霍欢欢是不可能再往回看,不会走下坡。
当然,霍传武对这女人也没丝毫兴趣,当初二爷就不满意家里订的亲,不同意。这么些年,两人没有任何实质的关系牵扯,只是双方家庭经历一起一落、一涨一颓,让人看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贵贱。
霍欢欢其实喜欢霍传武这样的男人,看着舒服,身手好,又年轻俊朗,有男子气概。对方可惜太穷,不是一路人,但穷也有穷的好处,交往起来更加方便,她难道还缺几个小钱?在她脑子里心里,男人划分三六九等,每一类人结交起来做什么用,她分得极为清楚。姓侯的一家老子和儿子,是老板,是金主,是后台,与感情无干。没钱的日子她不行,可是整天对着那张脸也腻歪,恶心。楚少爷,是制作精美闪闪发光的一盘点心,开胃可口。而霍二爷,倘若能吃到嘴,才是一块喷香的好肉……
霍欢欢抽出一张带香味的名片,递过来,转念一想,又在名片背面写下一串号码:“找我打这个私人号码,别打名片上那个,那是接工作的电话。”
霍传武在舷窗上磕了磕烟灰,名片霍欢欢直接塞进他胸前口袋。
霍欢欢眼神意味深长,有留恋之意:“有空找我……叙旧呗。”
“不用。”
霍传武说着打开车门,直接走了,也没废话,背影冷漠。
方才听墙根儿勾出一身阳火,他现在眼前晃动着这女的,烦人,觉着那种事儿特“脏”。他这会儿心心念念想见的人,是他的小珣。
霍欢欢凝视传武的背影,以为霍二爷就是在当年对象面前自惭形秽了,自卑呢。男人么,都这副德行,想吃香肉,又拉不下大老爷们儿的脸面,死要面子。
霍传武会自卑?
霍传武这人的人生词典里,其实没有五花八门那么多样的心态情绪。这人思维是直线型,不瞎捉摸,不乱拐弯儿。霍爷对待旁人,只区分“外人”或是“自己人”,对人只有“爷喜欢你”或者“爷无视你”这两种情绪。他也绝对不会去吃那棵回头草。
霍传武戴上头盔,骑着摩托在街上飞驰,耳畔风声作响。
当年他选择去当兵,离家数年,临行前他妈妈抱着他的腰,委屈地哭,二武恁怎么就非要选这条路,二武恁这就把自己毁了!当初订的媳妇也没了,那姑娘家的人过来说,亲事从此不算数了,反悔了!恁以后可怎么办!……
他还真不在乎这些。应该娶什么样的媳妇,他心里特别有数。霍爷的胃口当年吊这么高,眼光还能往低了走?将来还能娶得差了?
霍传武心里惦记的,永远就是当年玉泉路大院楚师长家养的、全大院最漂亮的男孩。论相貌,凭本事,讲家世,什么样的媳妇,能比楚珣强了?霍爷这辈子恐怕也套不上个更好更俊的,得一个楚珣,一生足矣。
楚珣从会所回来,脑子里揣着线索,在家中书房工作到午夜,查找资料。
他的同居宠物,小钧儿那个混球,原本说好歇假不值班多陪他两天。这人转眼工夫,招呼都不打,又回清河了,一点儿都不疼惜二爷!
邵钧最近一年值班时间越来越长,恨不得值两天才歇一天,基本混在清河不回城里。楚珣其实知道小钧儿在忙什么,原来拿来陪二爷的时间精力,都他妈跑去陪哪个熊货了?!
楚珣一个人坐在大书桌前,从窗口望向灯火辉煌的长安街,窗帘轻动,了无睡意。
屋里就他一个人,心里有记挂的心爱的人,更觉得眼前一片空旷,寂寞。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有了相好的,都能出双入对,夫唱夫随。
坐牢的那对儿,还他妈整天偷摸打炮呢。
楚珣咬着嘴角,心里难过,又惦念。他表面撑得住,人前千张面孔,背地里其实就一副心情,思念成瘾!
他突然起身,站定盯着窗口,转身拿起风衣,离开家……
地铁还有最后两班,调度值班的大叔还在,拎着小红旗走来走去。
在这个站点值班的工作人员,约莫都知道站台附近那间废弃工地由“领导”安排,好像改建成仓库,还住进了人。至于住的是民工还是谁,大伙都没弄清楚。当然,交管部门领导其实也不清楚,上面的事,不敢随便过问。
楚珣不能去值班室“站岗”,于是绕到地铁隧道另一侧,一处地下通道。这里与某人的地下宫殿也是一墙之隔,而且就贴着霍传武的卧室小床,看得更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