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人家小邱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也!
  前途无量好伐?
  最关键的是,他这次就是回家娶亲的。
  梅千张什么的,没可能没可能
  对了,阿直给我来信了。
  万达小声说着,和杨休羡一起往甲板方向走。
  汪直进入内书房差不多已经半年了,不但汉语的水准突飞猛进,如今完全听不出西南土人口音,已经是一口纯熟的京片子。
  而且他已经认识了不少汉字,写大字的水平已经快要赶上大了他十多岁的文盲素素了。
  汪直暂时只能写一些浅显的口语,这样倒是正好照顾到了同样文言文苦手的万达。
  从他们南下以来,差不多五天左右就会通信一次。
  白色的,灰色的信鸽,咕咕咕地往返在紫禁城和官船之间。
  照理说,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只有内部系统的人才可以使用。但是谁让管教汪直的不是别人,正是现任东厂的厂公怀恩呢
  万达也是进入了北镇抚司之后,才知道了这个大明朝冷知识:锦衣卫和东厂通常是一起办公的。
  掌印督公可以提督锦衣卫人马,尤其是在需要暴力镇压和武力配合的场合。
  阿直说
  万达前后观察了一下,压低声音,紧张地说道,他发现最近周太后经常会派人来昭德宫附近打探。那些人鬼鬼祟祟的,也不进宫,只是站在外头看着有几次阿直故意走过去拉那些宫人腿,那些人就会装作故意路过后离开。
  不得不说,阿直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孩子。
  可能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汪直的天才除了表现在语言方面,他的细心和警觉早就大大地超越了同龄人,甚至是大多数的成人。
  至少,昭德宫的其他宫人们,似乎都没有察觉到宁清宫的异动。
  曾经在梅娘和汪正的辟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六岁的汪直,在进宫后不久,就快速地成长了起来。
  就在那群从广西进贡来的孩子们,入宫受训不久后的某天里。
  万达前往宫内探视当时还未生产的万贞儿,在昭德宫角落里,他看到了蹲坐在花坛边,一脸沮丧的汪直。
  素素,他们都说,那些小内侍们说,是我阿爹害的他们进宫来的。他们的父母,也是因为我阿爹的缘故,都被人杀了。
  小汪直蹲在地上,大大的眼睛里是泫然欲泣的泪珠,是真的么?大家是因为我阿爹的缘故,我阿爹做了坏事,伤害了很多人,所以大家都讨厌他。是这样的么?
  万达蹲下身子,摸了摸汪直带着内侍帽子的小脑袋,苦涩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在家的时候,大家都说我阿爹是大英雄啊。阿直也一直想做阿爹一样的大英雄。
  可是,大英雄,也会做错事的。
  万达有些无措,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子,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所以,我阿爹,阿娘还有盘叔叔们,都死了,是么?
  再抬起头,汪直那白嫩的小脸,已经彻底换了一副表情。
  一种成年人才有的肃穆,出现在了六岁孩子的脸上,叫万达看的心如痛绞。
  他们不是去走商了,而是死了,因为做错事,被朝廷处死了,是么?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万达知道,小汪直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孤儿的事实了。
  那群被俘虏进宫的孩子中,最大的男孩也有十三岁了,如果是女孩,更有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很多人都是已经记事了的,知道自己入宫的原因。
  万达想着,应该是那些人告诉了汪直他父亲的下场。
  小孩子真是又直接,又残忍的动物啊。
  那些人都没有小鸟了。怀恩公公和覃公公说,他们也没有,只有我有。
  为了护住汪直未曾净身的秘密,他的生活起居和洗漱都是由覃昌负责的。
  不过除了洗澡和如厕,汪直和这些小内侍们每日都吃住在一起,他自然也就察觉到了自己和那些孩子们的不同。
  这个不同,是他的素素为他争取来的。
  汪直抹掉了眼角了泪水。
  我在内书堂里读书的时候,先生说,做人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还要顺主忠君,身死报君。
  内书堂是小内侍们学习识字的地方,负责教导他们的,都是翰林院的饱学之士,教导的,自然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
  看来小汪直都听进去了。
  素素
  汪直紧紧地搂住万达的脖子,坚定地说道,我会听素素的话的。还会听陛下和娘娘的话,我会做一个忠君报国的好男儿,报答你们的。
  万达抱住他小小的身躯,强忍泪意。
  宫内的生活,一定没有他每次入宫的时候,看来的那么风平浪静。
  这半年里,汪直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
  才能从一个全然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变得如此乖巧稳重。
  稳重到让人心疼。
  想到自己的姐姐,在入宫的时候,还比现在的汪直小上两岁。
  她又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在这波云诡谲的后宫里,走到如今的位置呢?
  不过,对于现在的万达而言,此时在昭德宫内陪伴万贞儿的汪直,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宠物,一个逗娘娘开心的小猫小狗,心肝宝贝开心果了。
  他变成了万达的眼睛,替他在那个凡人无法轻易企及的地方,守护着他的姐姐,和他的外甥。
  宁清宫和昭德宫差那么远那些宫人怎么路过?
  杨休羡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就算再不喜皇长子,那也是她的孙儿,第一个孙儿,不是么?
  万达万分不解。
  如果他猜的没错,周太后居然是想要对皇长子不利。
  也是,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能打击姐姐的事情了。
  她是皇帝的母亲。只要陛下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意味着将来她会有无数的孙子和孙女。一个孩子,看来并不足以融解她这么多年来,对贵妃娘娘的仇怨。
  杨休羡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过婆媳之间的仇怨,确实可能是不到一方死去为止都无法化解的难题。
  更不用说这一对年龄基本相同的婆媳了。
  阿直真是敏感。多亏由他在。
  万达需要好好想想,怎么给汪直回信。
  因为万贞儿与梅娘年纪相似,汪直刚入宫的那段时间,除了睡觉,基本上都在昭德宫厮混。在娘娘身边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母亲身边一样。
  而姐姐对待小汪直的亲密,早就超过了一般的内宫主子和奴才之间的关系。
  这对苦命的主仆之间的感情,让万达动容。
  上辈子的一切已经太过久远,万达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
  但是他坚信,只要有他在,现在的小汪直,绝对不会成为历史上人人喊打的大奸大恶之徒。
  而他,也不会让姐姐变成那个被史官们口伐笔诛的万贵妃。
  船只从大运河转入新安江,拥堵的情况终于有所缓解。行径的速度逐渐加快,让他们终于在四月底到达了徽州。
  他们此次要去探访的地方是歙县。
  歙县是徽商之乡,也是歙砚之乡与徽墨之都。
  此县位于黄山脚下,南宋时期,朱熹朱老夫子曾经在这里创办了紫阳书院,并且在此讲学。
  歙县文风鼎盛,传说即便是只有七八个幼童的小村落,都有夫子在村中授课。就连寻常乡间妇人都能脱口吟诵古人诗文。
  从大唐到大明,光歙县一处,就出了六百多位进士。
  跟随在邱子晋身边讲解的,是前来迎接上官的歙县县令罗德,以及地方上的一众士绅大族的代表们。
  听说巡察御史到此,这些人早早就在码头等待迎候,并且表示一早听说御史大人和锦衣卫镇抚到来,已经安排下了酒席,请大人安置后前往享用。
  老子终于可以明目张胆骄奢一回了!
  万达听了食指大动,恨不得马上就飞进县城里头,看看黄山脚下的迷人风景,听听明时期徽州的戏曲那可是国粹京剧的太爷爷吧!
  这县令罗德,和身边一众士绅们介绍的情况,住在他们隔壁婺源的邱子晋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一切,还不都是说给这位目前朝中最最炙手可热,刚刚为皇帝陛下诞下了皇长子的贵妃娘娘的弟弟听的嘛!
  要知道,年初的时候,礼部和内侍前来黄山为皇长子上香,作为县令的罗大人还亲自陪同过呢。
  去年春闱,本官记得有三位来自贵县的进士上榜,其中有一位,更是闯入了殿试,与本官同赴鹿鸣宴。
  明朝的会试一般都在秋闱,也就是乡试举行之后的第二年举行。
  邱子晋就是去年高中的探花郎。
  而距离下一位探花郎的诞生,还要再等两年。
  他刚才说的,是去年殿试放榜之后,同科的举子们,在荣恩宴,也被称为鹿鸣宴和琼林宴的事情。
  万达看着邱子晋对着炫耀本县学子成绩,一脸淡然的邱子晋同学。
  想着这大概就是属于学霸的凡尔赛吧。
  一年之内能出三位进士,其中有一位至少闯入了二甲这意味着什么?
  三年一次的考试中,一个小小的县城有三个人考入了全国前三百。
  这可比后世考入清华、北大的难度高多了。
  要知道,邱子晋作为监察御史,就有负责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的职责。
  而明代对官员的考核是多方面的,包括税收情况,服徭役情况,黄册登基清查,缉捕盗贼,劝农等等。
  小小的一个县衙,集中了未来整个税务、工商、警察、城管、教育的职责于一身。
  而其中最重要的两项,就是税收,和教育。
  此处的教育,用粗暴点的方式来说,就是每年有多少本县的学子,在乡试和会试中脱颖而出。类似于后世的升学率考核。
  像歙县这样的文教之乡,如果三年里出不了三个进士,才让人啧啧称奇,觉得本任父母官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会惊动府一级的官员下来视察。
  江南富庶,读书人自然也多些。更何况徽州乃是朱圣人故里。
  邱子晋一本正经地说道。
  罗县令本来想炫耀一下政绩,没想到对方觉得他这点根本算不上什么,只好讪讪地笑了两声,乖乖地闭上嘴。
  邱巡按此言差矣,虽然徽州人读书好是风气使然。但是这两年在大比中,我们歙县可是在全州府都是名列前茅的。
  看到罗德有些尴尬,他身边的一个郭士绅插嘴,对着邱子晋说道,我们也不和旁人比,就说隔壁那个
  就在此人还要说话之际,只见一个人影,头顶着一张写了字的大纸,一路高呼冤枉啊,几次躲闪,避开了想要捉住他的官兵,噗通一下跪倒在邱御史的面前。
  御史大人!
  小伙子抬起头,坚定地看向邱子晋,小人的主人有冤在身,小人知道今天有京城里来的监察御史到达,特意前来告状!请大人为小人的主人伸冤!
  站在邱子晋身后的罗德倒吸了一口气,刚要喊人将这个无礼的下仆拖出去,不要惊扰到御史大人和贵妃娘娘的弟弟。
  就看到万镇抚他笑着弯下腰,将状纸接了过来,然后交给了拧着眉头的邱子晋。
  哎呀呀,这才对嘛。
  万达心想。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八府巡按到访,当地百姓拦轿伸冤。然后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青天办案,斩杀贪官恶匪的环节了。
  来告状的人姓丁,是颇有声望的,专门做湖丝生意的丁家的家仆。
  按理说,今天这样的场合,丁老爷也应该在场,和其他的士绅乡贤们一同迎接邱上官的驾临。
  甚至有可能将丁家的宅院空出来,迎接万达他们一行人的入住就像是上一位监察御史来到歙县巡检时候一样。丁老爷说了,他们家是望族,一贯以接待上宾为荣。
  不过这回,丁家老爷并没有出现。
  因为他病倒了,据这份状子上所言,他病的很重,头疼欲裂,几不能生。
  而他要状告的,则是本县的县令罗德,和刚才那个在邱子晋和罗县令说话的时候,插了一嘴的乡绅郭员外。
  按照明朝的惯例,民告官,不论原因,先打一顿板子杀威。
  丁老爷既然病的要死,自然不会自己前来告状,只能让这位小丁代劳。
  所以现在,小丁要被打屁股了。
  邱子晋和万达等人刚下了船,这码头上自然不会有刑具。
  于是什么吃席,下榻全部取消。
  全体都有,先去县衙门办公吧。
  果然啊,骄奢淫逸什么的那是我这种柯南体质的人可以享受到的美事儿么?
  万达吸了吸鼻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出了码头,邱子晋拒绝了罗县令坐轿的提议,北镇抚司四人组照例步行往县衙门走去。
  那些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走路的乡绅们,则满脸为难,又不敢叫苦退缩。
  只能唯唯诺诺地跟在这群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从码头往城里走,其实也不过十多里的路程,但依然让万达走的啧啧称奇。
  他都快要数不清,这一路上经过了多少牌坊了。
  这些高大的,青灰色的牌楼,散布在一路走来的大小街道上,田野水岸边。
  万达眯起眼睛,甚至在不远处的青山矮坡上,隐隐约约都看到了好几个牌楼矗立在一片山野之间。
  仿佛一个清瘦的仙子,遗世独立。
  京城也是有不少牌楼的。东西牌楼还是京城最热闹的两条商业街道呢,两个高大的牌坊就竖立在各自的街口。每天都迎接着京城的晨钟暮鼓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像是两个高大的门神,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
  这徽州的牌楼和京城里的截然不同,虽然也有不少矗立在街道中,庙宇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