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梁芳本人,作为一个皇家的奴才,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对主子有这样的心思啊!
  年轻的宦官抬起苍白的脸,刚才被重重击打后留下的两团红色伤痕让他看上去宛如一个小丑。
  不,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的
  不认账?看刀!
  杨休羡怒而挥刀。
  梁芳只觉得头顶一凉,吓得他登时四肢乱颤,以为自己这下要一命归西了。等了一会儿,梁芳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只见原本他束在头顶的发髻被刀一下劈散,发髻落在地上,剩余的黑色发丝随着剧烈的江风肆意地飘散。
  他伸手摸了摸头顶一块光溜溜的头皮。
  只差一点点,他的脑袋就跟这发髻一样,要被身首分离了。
  打。
  杨休羡冷冷地说道。手中挽了一个花,将刀子收入鞘中。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上前,两人轮流用刀鞘的背部反复击打着梁太监的面部。
  不过数下的功夫,梁太监整张脸都肿得跟猪头一样,一口牙齿和着鲜血纷纷掉落。
  直到被打晕,又被搬进官船船舱底部的仓库的时候,梁太监都不明白,这短短一刻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就遭到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了。
  看着被锦衣卫放出的鸽子扑棱着翅膀,升腾到了半空中,往北面的方向飞速掠去。
  杨休羡转头,望了望滔滔的江水,纵身一跃,踏着舢板,跳上了万达所在另一艘官船上。
  御器厂窑变瓷器失踪一案涉案的所有人。包括邱家的,袁家的,荣家的,还有御器厂的督陶官何郎中在内,都被带上了这艘官船,等候回京发落。
  这次他们日夜行船,不管江上多堵,务必要在十天之内到达京城。
  走进万达的卧室,杨休羡走到床边,看着睡到哈喇子流得到处都是的小恋人,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别睡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梁太监已经被我们抓到了。
  别啊抓到就抓到了呗。昨天我整晚差不多都没睡,今天早上才眯了一小会儿,让我再睡一会儿。
  万达将被子往头顶上一拉,开始耍赖。
  杨休羡哭笑不得地将被子拉了下来。
  梁太监如今已经被收押了。我们要想想到了京城之后到底怎么说,才能坐实了他的罪名。让陛下和娘娘彻底相信我们。别睡了,乖
  万达抿了抿嘴巴,无可奈何地直起了身子,将后背靠在枕头上,两条眉毛拧到了一块。
  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杨休羡走到窗边,将挂在毛巾架上的巾子打湿了水。
  什么?
  万达接过帕子,慢慢地擦起脸来。
  昨天那个刺杀荣大小姐的锦衣卫力士死了。
  万达呆呆地看向他,手中的帕子被拧的结成一块。
  杨休羡的眼中也是阴晴不定。
  锦衣卫衙门也不是铁板一块,至少庆云伯本人也有锦衣卫千户的寄禄官衔。
  想要在其中安插一两个心腹,轻而易举。
  就在昨天夜里,被邱子晋打断了他俩的好事后,杨休羡百无聊赖之下,顺便去到县衙关押荣小姐和邱母的监狱看了看。
  这一看,就顺手救下了差一点就被人掐死的荣小姐。
  有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趁着夜色,进入大牢,想要彻底封掉她的口。
  这人身手极为不错,一路进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而且居然是卡着锦衣卫轮值换班的点儿翻进来的。
  要不是杨休羡突发奇想进牢一探,他这趟刺杀任务说不定还真的成功了。
  杨休羡和那人缠斗中打落了对方蒙面的布条,惊而发现这人居然是锦衣卫的力士,而且一路上跟着他和万达办案奔波,从没有露出过一点破绽。
  打斗惊动了县牢里其他的锦衣卫们,在见到被顶头上司制服的刺客,居然是自己的同僚后,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杨休羡没空去安慰惊魂未定的荣小姐,他借了县衙的刑房,亲自将这个叛徒一阵拷打。
  对方终于招认,是得了庆云伯周寿,正确地说,是得了当今周太后的密令,沿途监视万大人的举动。
  在必要的时候,除掉一切对庆云伯,或者对太后有威胁的人。
  包括万大人在内。
  今天一早,负责看守刑房的锦衣卫手下来报,说这个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咬舌自杀了。比起回到京城,在诏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在这里给自己一个痛快。
  杨休羡心情复杂地看着被拖出来的同僚尸体,让手下人去清理。
  为什么要自杀?
  任务失败,被发现了身份,只是其中的一个理由。
  更有可能的是,锦衣卫衙门里,像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莫说是成分复杂,谁都能塞人进来的锦衣卫了。哪怕是东厂,也有代表着不同势力的宦官在里面交锋。
  他们一路跟随的人里,到底有几个是属于周太后的,有几个是属于其他势力的?
  谁也不知道。
  这不过才死了一个而已。
  剩余的呢?
  周太后作为皇帝的生母,权势滔天,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情。
  毕竟,她可是敢把皇长子专用的御制陶瓷,在抹去底部款识后,赐给自己的小儿子用的女人啊。
  如此犯上之事都做的,杀一个不讨自己喜欢的妃子的弟弟,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京之后,看来不止小邱要清理门户了。北镇抚司也应该整顿整顿,看看到底藏了多少老鼠。
  杨休羡看着万达,低声说道。
  万达低头,想起了昨晚邱子晋同他说的话。
  不破不立,将计就计,邱子晋说。
  为了下半辈子的自由,为了自己的婚姻不受人摆布,走到像邱子晋这样悲惨的境地,他愿意舍得一身剐。
  在杨休羡离开船舱后,万达走到挂着衣服的衣架旁,从一件贴身的褡裢上,取下一个物件。
  金色的小火铳,是前年的年底,皇帝姐夫赐给他用来防身的武器。
  说是防身用,但是从广西到江南,在生死边缘经历了那么多次,他却是一次都没拿出来用过。
  说到底,他害怕。
  哪怕今时今日,人人都知道北镇抚司的小万大人手里过了无数条人命,是个名副其实的活阎王,但是万达从来没有真的亲自对谁下过杀手。
  虽说他早就接受了自己锦衣卫的身份,但是作为一个六百年后的现代人,一个对生命存着敬畏之心的普通人。
  他不曾,也不敢用任何武器用来伤害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哪怕是在生死存亡之际。
  万达掏出火铳,紧张地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
  他巍颤颤地闭上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腰侧。
  对不住了,广怀
  他低声说道。
  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声巨响,惊起了岸边的江鸥。
  正在隔壁房间,翻阅从梁太监的房里搜出来的账本的邱子晋,猛地抬起头。
  啊呀!
  距此数千里外的紫禁城昭德宫,万贞儿看着失手跌落在脚边的瓷杯,发出了一声惊呼。
  正趴在床上陪着小皇子玩耍的汪直抬起头,听到屋顶上传来的一声惊雷,急忙用双手捂住了小皇子的耳朵,怕他被打雷的声音吓到了。
  变天了。
  覃昌站在红色的屋檐下,看着满天的乌云,低声说道。
  第75章 杀心顿起
  前日过了晌午,紫禁城上方突然一阵电闪雷鸣,撕开层层的乌云,对着这片金色的皇城劈头盖脑地砸了下来。
  其声势赫赫,让人觉得仿佛脑袋上真有雷公推车,电母闪鞭。
  一道道青色的紫色的裂纹将天幕撕裂的同时,居然下起了一场冰雹。
  砸在黄色琉璃瓦上的雹子,最小都有婴儿拳头的大小,也不知道砸坏了多少宫里的奇花异草。
  要知道现在这都过了七夕节了,整个北京都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发生这种怪事,这不是异象嘛!
  有些老的内侍不由得想起了,听比他们再老些的宫女太监们讲古的时候,提过在永乐年间,前朝三大殿遭遇雷劈,被天火焚烧,直到正统六年,全部才修缮完毕的往事。
  据说这是因为永乐帝身为叔叔,却夺走了属于侄子的江山,得位不正。这老天爷是看不下去了,才降下的警告。
  幸好前日的雷电虽然厉害,但是只劈了周太后所在的宁清宫偏殿,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小房间而已,倒还没有其他的损失。
  也不知道这次奇怪的天象,是出于巧合,还是在警告着什么。
  但是周太后为此受到惊吓,整晚不能入眠。
  她口口声声说在寝殿墙壁上见到奇怪的黑影,还责打了当夜当值的宫人。昨日特意请了钦安殿的法师前去除祟。
  身为人子,皇帝自然要在母亲身边尽孝侍疾,这两日朱见深都是下了朝之后,直奔宁清宫,陪伴抚慰周太后。
  哀家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庆云伯府的人都没有来探望哀家呢?阿寿呢?他的妻子呢?
  头戴着丝缎抹额,刚喝完了安神汤,周太后重重地蹙起柳眉,将药碗递还给宫女惠儿。
  早就派人去请庆云伯府的家人来侍疾,但是一连几天去了,庆云伯府上的人都说国舅爷自打上个月去送崇王殿下出京后,就一直没有回府。奴婢寻思着,可能国舅爷不放心咱们殿下,就一直跟着车队,想要把崇王殿下送出京畿再折回来。这么算算,说不定还要再走些时候呢。
  惠姑姑将药碗转身递给小宫女,然后端上漱口的茶水,给周太后漱去口中的苦药味。
  又说命妇云氏自天热后就一直病着,她身子虚,受不住暑气,也就不能来宫里侍寝了。
  云氏是周寿的妻子,一年到头都病病歪歪的,管不了丈夫,也管不住儿子。
  周太后一向看不惯她,也就由得她去。
  若是如此,阿寿也算有心了。不枉费哀家一直那么疼惜他。
  周太后漱了口,用丝帕擦去嘴角的水珠。
  他这个做舅舅的疼外甥,竟比他亲兄弟疼的更多些哎,哀家病成这样,整宿整宿地夜不能寐,若是泽儿还在宫内,一定担心记挂我这个做娘的,日日承欢膝下,好叫我开心。
  周太后说着,忍不住又开始联想,前日京城里下了那么大的冰雹,也不知道京郊那边如何了?
  小儿子他们及时找到了躲避的地方了么?道路会不会被冰雹和雨水冲垮?
  若是半路上淋雨生了病,随队的太医医术如何,药带的够么?
  本来就被吓疼的脑壳经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着急上火。
  万氏呢?皇帝要上朝,批阅奏折,她为何不来探望本宫?
  周太后一上火就想着折腾人。
  据说钱氏这段时间身体又不好了,病恹恹的不出门。万氏作为她的儿媳妇,不在她的宁清宫里待着伺候婆婆,总往仁寿宫跑是什么意思?
  钱氏是她的嫡亲婆婆,她难道不是么?
  娘娘,这万氏还是不来咱们宫里的好。
  惠姑姑说着,转过头挥退了小宫女和内侍们。
  见到屋里除了她和太后没有别人了,弯下腰,凑到周太后耳边说道。
  据说万氏的那个弟弟,这次在徽州那边闯出大祸来了。
  怎么?皇上不是很信任他么?小屁孩子一个,居然已经是四品官了呵呵,果然是只要和万氏搭上点关系,我那儿子就没有不喜欢的。
  听到万达出事,周太后登时觉得脑袋没有疼的那么厉害了,好奇地侧耳倾听。
  据说这个小万大人一到徽州就闹得鸡飞狗跳。带着一个妖道,又是拆庙,又是拆牌坊。还把人家当地的世家长老,吊在牌坊上面用鞭子抽打侮辱
  惠姑姑绘声绘色地说道。
  周太后听的嘴巴都张了起来。
  那两家可是有千百年历史的大家族了。被小万大人那么一闹啊,居然两家人都从祖祖辈辈住了多少代的祖宅搬走了。说是经过这番羞辱,折煞世人,无颜在当地继续住下去了。
  惠姑姑咬牙切齿地说道,害的好好的人家抛家弃族的,这个万大人,他就是这么一个恶人!
  真是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是有什么样的弟弟。做出这样的事情,陛下居然不管呢?
  周太后愤愤道。
  据说这两天参万镇抚的折子堆起来都有人那么高了,很多江南出身的官员联名上了弹劾折子,但是全部都被陛下压下来了。陛下这是铁了心要保他,朝里朝外那么多忠臣的心啊,都要因为这个万镇抚的事儿给弄寒了。
  惠姑姑搬弄是非的本事堪称一绝。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万达在歙县的举动过于惊天动地,简直就是把江南仕子和他们背后书院、家族的脸面放在地上来回踩。
  尤其是把人吊在御赐的牌坊上鞭打之事,只听着都让人觉得骇人听闻。
  这可不是打江南读书人的脸了,这是把孔圣人,朱老夫子;是把君臣父子,三纲五常,皇权礼教全部打碎了踩在脚底下呢。
  据说消息一传回京城,就立即惊动了整个朝野。
  武将的态度如何,暂且不论。
  至少在满朝文臣们的眼里,这位北镇抚司的万镇抚,如今已经完全可以和永乐年间祸害朝廷,诬陷周新、解缙等一干忠臣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还有前朝利用夺门之变,大兴刑狱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门达、逯杲之流相提并论了。
  陛下那么包庇万镇抚,还不就是因为他的姐姐么对了太后,您说咱们的宁清宫,又没有之前着火的奉天殿那么高,楼宇也不是最金碧辉煌的,为什么这老天这回打雷下雨,偏偏就劈到了咱们的偏殿呢
  惠姑姑越说越小声,语调也逐渐诡异了起来。
  是啊非但如此,哀家那天夜里,分明还看到了有黑色的影子在我的寝殿里晃荡。哀家同皇帝说了,他居然说我只是惊惧过度,才心生恐怖可笑,真是可笑。
  周太后越想越不对头,俗话说:白天不做亏心事,也来不怕鬼敲门。哀家从来都是行的正坐得直的,怎么会心生恐怖。你快说说,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