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庸却只是假装没听见,拿着这道‘参商’细看,也不提笔。
  几个文思敏捷的姐,已经开始研墨提笔,其余女眷夫人们也暗暗较劲,只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够技压群芳。但她们见皇后那边也拿了一道题,心中暗暗不满。这琼楼比诗不过就是看哪家姑娘的风头更盛,要是皇后都参与进来了,那旁人怎么还敢跟皇后争抢第一?不过好在皇后还未提笔,自家姑娘也有机会。
  这会儿没人注意皇后这边了,那边姑娘们也多数完成了题作。本来充当诗词评审的景梵已经离开,故而贵妃提议让身在二楼的男眷们对贵女们的诗词进行评赏。
  装着诗词的托盘被人呈到二楼去,众位公子展开卷轴,交叉查看,觉得好,便画下一朵兰花。这些公子王孙与侯门贵女抬头不见低头见,绕两个圈都能攀上亲戚,因而只要写的不是太差,都会给一朵。
  最终的结果出来了,太监计数,兰花最多的为胜者,太监细声高扬:“今年端阳的魁首,是一首‘参商’。”
  众位贵女互相看着,都在猜测这首诗出自谁手。
  倒是贵妃方才看见了孟庸拿这道题,此时不免有些讥笑:“如今四海升平,普同乐,又值端阳佳节,还做‘参商’,岂不晦气?不知是谁这样没眼色,竟敢在姐姐面前卖弄。”
  孟庸没话,只是淡定喝茶,对贵妃的讥讽嘲弄充耳不闻。
  参商诗词一出,周围的人都噤了声。二楼渐渐传来上楼的脚步声,没多会周行便带着一帮少年公子上来。贵女们连忙以扇遮面,纷纷露出害羞的形态。
  “那首参商,是谁而作?”周行一上来,便如是问,但他的目光却直接落在了孟庸身上。
  孟庸刚巧也向他看去,最终不动声色移开眼神,与贵妃一起悠悠朝周行请安。
  “皇后,”周行目光冷冷:“参商,是谁所作?”
  贵妃刚要回答,孟庸却罕见的抢她之前道:“是臣妾的婢女。”
  孟萋萋本来一直在后头看戏的样子,这会儿被孟庸推至众人眼前,大家的目光一瞬间都落在她身上,期间还带着周行审视的目光,孟萋萋不由得一颤。
  周行冷冷问她:“参商当真是你所作?”
  这要她怎么回答!?
  孟萋萋为难的看了看孟庸,只见后者低着头不言不语的,面色从容而平和。孟萋萋知道,这是孟庸让她报答自己刚才帮忙的事。
  她无法,只好站出来承认:“是奴婢所作。”
  周行的目光更冷:“参商寓意离别,你何故在此良辰佳节作这样的诗赋?”
  孟萋萋当真不知如何作答了,词都不是她作的,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呢!?
  只听得孟庸又道:“臣妾的婢女想必只是以此来歌颂赞美底下那些和睦又融洽的关系,以此诗警惕世人罢了。”
  孟萋萋只顾着点头,旁的交给孟庸去解释。
  周行看着她二人许久,最终笑了一声,命太监拿出两个托盘:“这是西凉国进贡的麝香珠串,夏日带着,清凉润手,肌肤生香。朕今日就赠给你。”
  话听起来像是对孟萋萋的,其实周行看的却是孟庸。
  孟庸没有话,孟萋萋只好谢过圣意。
  得到皇帝钦赐,羡煞了周围多少贵女的双眼。
  孟萋萋接过东西,周行又发难:“怎么不戴上?难道是你不喜欢?”
  孟萋萋一愣:“喜欢。”她连忙套在手腕上。少女的肌肤凝白如雪,趁着鲜红的玛瑙,分外惹眼。
  赛诗会后,宴会已至尾声,众人又玩闹一番,皇后娘娘准备摆架回宫。太监宫婢忙拿来卤簿,众人前赴后涌,直到目送皇后和贵妃都离开。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只有孟庸与孟萋萋二人。
  孟萋萋苦着脸:“以后这样的苦差事,你可千万别找我了。我不想夹在你跟周行俩人中间为难。”
  孟庸苦笑一声,不知何时拿来的葡萄酒。她自斟一杯:“尝尝吗?这是皇宫贡品,平时喝不着。”
  见孟萋萋没话,她自顾自道:“我忘了,你是神仙中人。你们庭喝的是玉露琼浆,也不会贪我人间这两杯葡萄美酒了。”
  孟萋萋一时无语,最终只得道:“我附在你身上的时候,也喝了不少,现在不想喝是因为喝腻了。”
  孟庸被她逗得笑了一声:“谢谢你刚刚帮我,兴许我刚刚的举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
  “那首参商周行分明就知道是你所作。”孟萋萋打断她的话。
  孟庸也不否认:“他当然知道是我,这是我跟他两个人才知道的事。参商这个词,还是他教给我的。”
  孟萋萋凑近一点:“孟庸,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我们离开后,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这个提问,让孟庸淡泊从容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纹。眼里翻滚着的心事,是藏不住的情深。
  “我跟周行的事,其实你们也都看见了,事实就是你们所看见的那样。我的生性懦弱胆,造成了我跟他今日的局面。误会和中伤充斥在我跟他之间,哪怕他了解了所有的事情真相以后,知道我就是当年的那个人时,他一样愤怒。”
  “他恨我欺骗他瞒着他,周行觉得被我玩弄了将近十年。他曾问我‘看着我这样为你伤心难过,为你放弃社稷百姓,你很高兴是么。’可是……明明就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也无从解释。因为我后来发现,这件事里好像从头到尾就是我错了,如果当初不是因为我的软弱,现在也不会……”
  “周行不肯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对于我跟他之间的往事,我们互相保密互相折磨着。很多时候夜里惊梦不断,醒过来后我都劝自己,这是我活该的。但……神女你可能不知道,能把这一切都出来以后,我是多么的轻松。心里的负担再也没有,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看着周行,并好好地照顾我的誉儿。”
  “可是那我看见你和厉玉书……”孟萋萋欲言又止。
  孟庸讥笑一下:“厉玉书讨好周行,现在顶替了统军的位置。我知道厉玉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的野心报复是这座周氏江山,我如果不留一些把柄给他,又如何将他抓住?”
  孟萋萋吃了一惊:“你……你想以身犯险,让他以侵犯皇后为由获罪?”
  孟庸点头:“我知道周行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就算我蒙羞自尽,他也不会放过厉玉书。”
  “……”孟萋萋实在是不懂为何孟庸要这样费劲:“你直接告诉他不好吗?”
  “你觉得现在的我出来的话,他还会相信吗?”
  诚然,孟庸和周行之间的误会太深了,深到彼此互相爱护着的两个人,还在怀疑对方的每一句话是真是假。
  算了,他们自己的感情就由他们自己去头疼。想必周行和孟庸俩人的红线在月老那已经扯也扯不清了。
  孟萋萋看着腰间挂着景鹤生魂的包裹,向孟庸道:“等下回宫,我便找个机会离开了。往后的日子……我们幽冥再见。”
  孟庸怔怔的看着她:“幽冥……你是阴曹地府的神女?”
  孟萋萋还来不及回答她什么,马车便一阵剧烈的晃动。随即是外头侍卫高喊:“有刺客!有刺客!保护皇后娘娘!”
  马匹不知被什么惊着,长长的嘶鸣一声,马车剧烈翻滚,孟庸和孟萋萋同时撞在了车璧上。
  第317章 三世的圆满
  后脑勺传来剧烈的痛楚,孟萋萋顾不得查看孟庸的情况,连忙扑到马车车窗向外看去。
  只见下山的道路前后被歹人拦路截断,黑衣人不断地从右侧的树林中冲出,他们的目标是孟萋萋乘坐的这辆马车。受惊的马匹因为一根射在脚下的乱箭而疯狂嘶鸣,不断地翘起前蹄想要挣脱缰绳的牵制,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接近马车的侍卫纷纷被马匹伤及,要么被黑衣人钻了空子。
  马车不受控制的向左侧慢慢滑动,而左侧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孟萋萋心知大事不好,她连忙爬到马车口:“孟庸!我们快下去,马车要掉下悬崖了!”
  孟庸连忙爬过去,然而马车再度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好似颠倒了个儿一样,孟萋萋和孟庸在马车里翻滚的颠三倒四,只觉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木板和砂石摩擦的声音发出巨响。孟萋萋和孟庸俩人滚落至车厢最里,孟萋萋甚至能感觉到马车的后方已经悬空了。
  “怎么办!”孟庸急急的抓着孟萋萋:“我们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孟萋萋也是心中慌乱,她是绝对死不了的,可是孟庸就不一样了,她是凡人,若是跟着马车摔下悬崖,恐怕……
  也许是看出孟萋萋沉默的意思,孟庸稍稍怔忪片刻:“我怎么忘了,你是神女,你不会死,死的只有我。”
  “现在不是这话的时候,我们先逃出去!不管我们俩谁,都不能死在这里。”孟萋萋努力扒住了马车的门,另外一只手去拉孟庸。
  突然,孟萋萋余光捕捉到一抹寒光。她连忙松手,又和孟庸跌回了马车中。
  只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原来马车外面早就被刺客团团包围。孟萋萋飞快盘算着,这群人不去前头找皇帝的马车,却转过来围攻皇后的,而且看他们就算不停在死还是往前冲,明他们是一定要孟庸的命。
  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孟庸死?
  亦或是……让孟萋萋死?
  这个时候,孟萋萋忽然想到景梵。
  她摸上腰间的行囊,那里装着景鹤的生魂。如果景梵真的是为了这个,痛下杀手也绝对有可能。
  再等下去,马车便会直接滑向悬崖底下。
  这时,只听得外间周行一声怒吼:“你们要什么,朕都给你们换。现在速速收手,若皇后有任何损伤,我绝不饶了你们。”
  这群黑衣人似是没听到一般,继续死死推动马车,致使孟萋萋她们乘坐的马车悬空又多了一分。
  看来周行的许诺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孟萋萋看向惊慌失措的孟庸。她显然因为听到周行那句关怀的话时整个人都顿住了,看来这种时候就体现出两个互相真心爱慕的人有多在乎对方了。只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太迟才好。孟萋萋看着孟庸,在想如果自己要是连累她,害的她死在这里,那回头到了地府,也没脸面对人家。
  最终孟萋萋咬咬牙,慌忙扒在车窗上,对着外头大声怒喊,她高举装有景鹤生魂的袋子:“我告诉你,我们要是死在这里,我立刻就打碎他的魂魄,你不让我们活,你也别想拿回你要的东西!”
  果然,孟萋萋话音刚落,林间便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啼声。虽然听得不大清楚,但孟萋萋好在是听到了,她猛地看向林中那个方向:“盛嘉彦!在那里!”
  孟萋萋不知道盛嘉彦在不在周围,只是尝试着喊一声,若盛嘉彦不在,他的名号也会让对方稍微犹豫片刻,给她们的逃命争取时间。
  那声鸟啼响起后,黑衣人停止了动作。孟萋萋趁机拼命将孟庸拉出了马车外。
  就在这时,方才还吵闹不休的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连周行愤怒的叱骂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诡异的静谧。
  孟萋萋与孟庸刚刚站定,右侧的林子中便扑啦啦的飞出群鸟,这些鸟似是被什么东西惊吓到了,振翅飞的很远。
  而马车周围的不论是黑衣人还是周行,都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保留着他们前一刻的神情,原地定格在了那里。
  阵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地昏黄无光,大地剧烈发颤。
  盛嘉彦一身山海鬼服半悬在空中,发上玉冠散着冷泽,他双手掐诀,仅仅是眨眼间身边便立刻出现了两个人影。
  黑白无常……
  盛嘉彦神情冷冷,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孟萋萋没注意的时候回了一趟地府。在人间召唤出黑白无常,难道盛嘉彦想活拘生人的魂?!
  黑白无常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两道光似的飞入林中。
  地变色间,风雨摇晃时充斥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孟萋萋连忙扶起已经彻底瘫软的孟庸,她结结巴巴道:“是……鬼、鬼王!?”
  孟萋萋叹气:“那是阎王。”
  告诉你也没事,反正等会你就得忘掉了。
  不多时,林中飞出来一个人。似是被人重重扔出来似的,摔在地上时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顾不得身上的伤,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还想继续跑,然而紧跟他之后的是两根捆魂锁,一左一右的死死抓住他的脚腕。
  景梵面孔狰狞,全然没有先前那副温润的模样了。
  他猛地要扑向孟萋萋,脚上的锁链却死死的扣在脚腕上,深入骨肉。
  景梵最终痛的发出野兽般的吼叫,眼眶都是充血般恶狠狠的盯着孟萋萋。
  盛嘉彦手执卷宗,一条条念去,细数景梵的所有罪名。
  “综上,这条生魂,该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