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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吉目瞪口呆,苦劝后也没能劝动景辛,只好忐忑回去领罪。
  他见到紫延宫里这一幕实在不敢开口说自己没请动景辛。
  平素里冷戾的天子正披着一件月白色寝衣,见他屈膝哈腰,以为景辛跟在他后头,斜靠在龙床上,枕着自己手臂,阖眼喊“都退下”。
  从前这个时候苍吉便领着一殿宫人退到殿外守候,屋子里自有景辛焚上香主动侍奉,他们只管候在外头听里面风雨雷霆的动静便好。
  他冷汗直下,飞快抬眸瞧了一眼。天子寝衣散落,胸口肌肤壁垒分明,透着成熟男子的健硕与魅惑。
  龙床上的人长腿交叠,很敏锐,在这诡异的气氛里察觉到不对,抬起眼皮睨向他。
  “景妃呢?”
  她没来?
  “回天子,景妃娘娘说您国事劳碌,让奴才们侍奉您早些歇息,她便不过来了。”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地,苍吉三十有几,在头顶阴鸷森冷的寒意笼罩时瞬间感觉自己这辈子就要走到头了。
  戚慎已经坐起了身,殿内出奇安静。
  许久,他才开口:“她在做什么?”这声音寡淡,竟毫无怒色。
  但苍吉最是明白,往往是这种平静到不带一点波澜的声音才是天子最震怒的时候。
  往常这种时候这个惹怒天子的人都会人头落地。
  苍吉努力控制双肩的颤抖:“奴才去时景妃娘娘在作画……”
  “作画?”戚慎冷笑一声,想起她说的想当个好人。
  她当得了好人么,她杀过那么多人,为了讨好他背后做过那些残暴的事别以为他不知道。
  想当个好人?
  好得很,那就让他看看她是怎么当的!
  拿起外袍,他随手披在肩头步入殿外浓黑的夜色里。
  苍吉连忙追上:“天子,您去棠翠宫?奴才这就让人传一声,好让景妃娘娘出宫来迎接……”
  “寡人去看看她作得了什么好画!”他要把她的画撕得稀碎。
  棠翠宫廊檐下宫灯明亮,守门的小太监见到戚慎忙要去通报,被戚慎一个阴鸷的眼神制止。
  所有宫人都不敢告诉景辛天子来了,都被勒令候在院中。
  戚慎来到琴室。
  这里灯火长明,往昔那张翻云覆雨的软塌不见了,殿中也不再摆琴,旖旎红纱被换做牙色垂纱,四壁板门大开,垂纱在微风里飘动。
  月出皎兮,景辛坐于画架前,执笔专注的模样皎美动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月色与夜色之间,她美得亲密又遥远。
  她白皙的手指提笔,迎面晚风拂过,她一心留意画板,随手将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戚慎忽然没那么气了。
  睡在景辛裙摆上的白猫忽然朝他龇了两声,奶凶奶凶的模样。
  景辛被这动静打扰,云卷很少这样龇牙叫,她顺着猫的视线抬头,瞧见戚慎时微愣了下。
  绣着金丝龙纹的墨蓝色外袍被他随意披在肩头,里头只穿着一件寝衣。腰带未系好,他衣襟松垮,微微敞露的领口里露出她在小说里读到的那种野性线条。
  原书里作者就已经把戚慎这个男配的外形塑造得完美无缺了,他常练剑,这一身肌肉喷张而不张扬,性感得恰到好处。
  景辛放下笔起身。
  他脸色沉得可怕,这是来找她麻烦的?穿成这样就过来了,不会想跟她在这里大战一夜吧?!
  四周板门大开,院中月色洒了一地。还好殿中的软塌被她挪走了,他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把她睡了吧!
  景辛朝他行礼:“天子,您生气了吗?”
  知道他吃软不吃硬,景辛微微昂起脸,眼中楚楚委屈:“臣妾未去侍奉您,您不会责罚臣妾吧?”
  他宽大的衣袍在晚风里晃动,景辛上前帮他系好腰带,整理衣襟。
  戚慎按住她的手。
  他的眼深邃望进她眼底:“拒绝侍寝,你想好后果了么?”
  景辛摇头:“臣妾没有拒绝侍寝,臣妾想给您准备一份礼物。”
  戚慎眯起眼眸,一副“我看你怎么装”的表情。
  景辛温柔牵起他宽大的手掌来到画架前:“这就是臣妾送您的礼物。”
  还好,她全部画完了。
  她留意着戚慎的神色,他在望见这幅画时眼神不可察觉地闪烁了下。
  画中有圆月夜下的宫墙一角。
  夜空星辰无数,小男孩坐在庭院里荡秋千,他模样乖巧,笑得稚嫩可爱。
  他身后的花簇里竟有小白兔、松鼠、蛇与各种动物。这些动物都是安逸的模样,相处非常和谐。仔细一看,它们的和谐都是因为小男孩。小男孩脚底生长出蜿蜒的花藤,这身后的繁花都是他用笑容的力量催动绽放的。
  这花藤一直蔓延生长,动物都闲适地盘在枝叶上,任花藤蔓延出宫墙,被墙外快乐的一群幼童攀爬嬉耍。幼童之外,有大街小巷,未宵禁的安康盛世。这一切盛景都依托在男孩脚下开出的这片花枝上。
  画中还有宫殿,轩窗里女人与男人横眸冷对,沉浸在自己成人的世界里,谁都没有管画中的小男孩。可他们的宫殿之下是万丈悬崖,仅靠着男孩脚下生长出的花枝托起。
  戚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
  怪诞,却异常和谐;看不懂,却似有利刃剜心。
  他感到痛苦,却出奇地舒畅,那种终于有人读懂他的舒畅。
  他很像画中的男孩,明明想敞怀大笑,却总面临轩窗内男女的争执冷对;明明渴望跟王室手足玩耍,却总是孤身一人。可他又与画中的男孩不一样,他无法用笑容的力量催动花开,无法让枝叶托起一个太平盛世。
  他又似乎看懂了画,又并不想懂。
  景辛牵住了他的手:“天子,这个小男孩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他没有看到自己脚下生长出的花,他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强大的本领。”
  “怪诞抽象,荒唐之作。”
  “嗯!臣妾刚刚学画,画画嘛,自然要有自己的风格,臣妾多谢天子赐名,以后臣妾的画作就叫抽象派!”
  景辛眨着眼睛,只装傻。她知道戚慎有触动,她不知道他能读懂这画几分,但这的确是她想送给他的礼物。
  能敏锐捕捉到周普造反,又能精密布局擒获反臣,这样一个皇帝哪怕是个暴君也是聪明绝顶的暴君。
  她不可能跟他玩谁智商高,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该怎么洗白成一个好君王。不过就吃了她一个生日蛋糕,她没把握戚慎现在能听她的。
  景辛目光温柔:“王上,您喜欢这个礼物么?”
  戚慎不说话,她便牵着他的手轻软叹息:“那臣妾可要伤心了,专心学的画您不喜欢,还让臣妾画得脖子酸肩膀疼,您给臣妾捏捏。”
  戚慎挑起眉峰:“寡人给你捏肩?”
  “是呐,寻常夫妻都相扶相持,臣妾虽无福做您的妻,却也渴望与您共患难,同扶持。捏肩您都不肯吗?”
  戚慎凝望她半晌,抬手帮她捏肩。
  只是毕竟是武夫,他越捏越上手,越上手越重。景辛脸上忍着疼,心里mmp。微笑昂首看他:“好啦,臣妾不疼了。”
  她喊“长欢”,拉起戚慎宽大的手掌:“臣妾给您泡奶茶!”
  戚慎被她拉到院中坐下,方桌上摆放了她做奶茶的各种食材,原本是打算画完画后犒劳自己的。
  桌案上的茶炉里红茶正沸,景辛倒入新鲜牛奶混入过滤好的浓茶中,依次加入蜂蜜和各种果肉。
  奶茶杯是司工坊按照她的设计图做出来的深筒银杯,杯子十分简洁,只在盖子上刻了一个笑脸。景辛插上纯银打造的吸管递给戚慎。
  这杯奶茶跟昨晚她送给戚慎的那杯金桔水不一样,戚慎从没喝过这种茶。
  “怎么样,好喝吗?”
  月光下,他的这个恶毒宠妃一点也不见娇惯狠毒之色,美目里流光明媚,一张脸也不再是浓妆,皎白美好,又纯又欲。
  他微微眯起眼眸,喉结滚动,喝下几口奶茶:“尚可。”
  景辛眼眸黯了下:“那王上您说还缺什么?臣妾记下来。”
  其实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场侍寝。
  戚慎放下奶茶准备拦腰抱起她。
  景辛忽然明眸灿烂:“臣妾知道了,加点芋圆吧!臣妾亲手做的哦。”
  她托腮笑弯眼睛温柔凝望他:“这样好喝了吗王上?臣妾今日没有给您做昨日的点心,因为奶油打发很耗费时间,需要用心慢慢做的,明日臣妾再做给您!”
  “哎呀,肩膀好酸哦。”
  戚慎只能被芋圆堵住了话。
  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被景辛送出了棠翠宫,临走时她还给他带了一杯奶茶,笑弯眉眼扶身行礼,道着王上晚安。
  戚慎:“晚安?”
  “是呢,臣妾新学的词,对喜欢的人临睡前的祝福。”
  他眉毛愉悦挑起:“唔,晚安。”
  目送戚慎离开,景辛伸着懒腰回寝殿睡觉了。
  好歹眼睛没瞎,我还看不出来你想睡我?!
  *
  王宫曲廊下,戚慎乘着月光的脚步走得轻快。
  跟在后头的苍吉目瞪口呆,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
  眼前的天子手捧奶茶,虽仍是平素里冷淡的容色,但从脚步不难看出他已经不生气了。
  他低头看看手上这幅天子让他好生拿着的画。
  不是……
  来时不是一副要亲手撕碎景妃画作的气焰吗?
  还有,不睡在棠翠宫了,就这样走了?
  苍吉:“天子……这奶茶甜度可口么?”
  戚慎喝到只剩两口,丢给苍吉:“唔,寡人以后就要这种八分甜。”
  又变成八分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