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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卷也早就馋了,在景辛脚边喵呜叫,想要跳到她膝盖上来。
  她肚子大了后便很少再抱云卷,毕竟怕伤到子嗣。雨珠蹲在脚边将云卷抱走,景辛望着这满桌子菜,难免觉得戚慎不识趣。
  她自己开始下菜:“王上何时回来,给我带个信。”她想知道戚慎会如何处置秦无恒与沈清月。
  …
  天牢阴暗,入秋的几场雨后更添潮湿。
  最深处皆关押着重刑犯,此刻四周灯火透亮,戚慎端坐在沉木椅上,灯影下面庞冷峻,瞧不出喜怒。
  他身前正是两间相连的牢房,秦无恒端坐在草席上,沈清月在相隔那间,中间隔着墙,两人无法相见,但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秦无恒冷漠与戚慎对视。
  沈清月透过铁栏想探出头看秦无恒,狭窄的铁门间隙却只够她伸出手。
  她并不清楚戚慎关押他们这么长时间是为何,原以为醒来会是阴曹地狱,却才知自己没有死,而腹中的胎儿竟也无事。
  她喊:“阿恒!”声音焦急,怕戚慎此刻来是处死他们。
  秦无恒道:“别怕,我在。”他直视着戚慎。
  可他的视线却在如今多了后怕。是啊,他的顾虑就是沈清月与那腹中的孩子,他明明从不怕死,却在此刻想要活着,想活着给沈清月一个家。
  没什么是能比重生更为珍贵。睁开眼那一刻,他震惊戚慎竟没有杀他。
  这并不像戚慎的作风,跟在戚慎身边二十年,他早明白任何人触怒天威只有死。
  两人这样对视了许久,天牢本就处在地下深处,每日安静得诡异,此刻的静更是寒风透骨。
  秦无恒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想怎样?”
  戚慎轻轻抬手,四周禁卫得令退到了通道处。
  “寡人不杀你。”
  秦无恒一震,虽然隐约能料到戚慎留下他这么久会有这个结果,但却还是无法相信这嗜杀之人真的能放他生路。
  为什么?
  他眼里写满困惑。
  灯影下,戚慎逆着光,轮廓越添深邃。
  “兴定十五年,寡人才八岁,却杀了淑妃之子,你知道寡人杀他时谁瞧见了么?”
  秦无恒隐约有些明白,却想听戚慎说。
  “姨母瞧见了,那九岁的小儿想要寡人死,寡人为了活命,杀他无错。也许姨母那时就知道寡人的野心,她什么都没有说,抱着寡人哭了半晌。”
  他才八岁,却想,他最残忍的一面被这世上最温柔的人瞧见了,他让姨母知道他不再是个小孩,而是个会杀人的恶人。
  可从那后姨母好像对他更好了,好到他每次杀人都觉得愧疚。
  “姨母有临终之言,你可知道是什么?”
  秦无恒张了张唇,却无法开口。他只知道母亲软弱爱哭,走得那样极端疯狂,连遗言都不曾留下,原来母亲是有遗言的。他好像明白,却不想承认,承认他是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他内疚自己不曾懂过他的母亲。
  戚慎修长手指缓缓展开一封信。
  “前夜里寡人出宫去了一趟秦府,寡人不知要不要留你,在姨母房中坐了许久。”他望着那信上纤秀的字迹,他那温柔到软弱的姨母原来早就看出秦邦的野心,也在他杀死父王那宠溺的小儿后明白他也有野心。
  他也是在姨母走后几年里才懂,这是姨母的选择,在两难那一天终会来临之前,选择一个人先走。
  “当时寡人看不懂这信,这信只交给寡人,说有朝一日寡人有危险,就求姨父救寡人一命。又言,若有朝一日你有难,求寡人留你了此残生。”
  “寡人登基便斩杀秦邦,一为姨母报仇,二……”他哂笑,不再说下去。
  秦无恒懂了,二是为了灭掉这个密谋造反的佞臣。戚慎还想跟他做兄弟,所以不曾戳破他,他恍然记起刚为少宰那些年,戚慎派在他身边数十个禁卫保护他,后来渐渐撤走,原来只是以为他没有秦邦的野心。
  他伪装了这么多年,真的不曾露出马脚么?
  也许只是戚慎太过相信他了,信他不会背叛。
  “这王位,寡人是为生而坐。秦邦,周普,你,却是为私欲而反。”
  秦无恒沉默起来。
  “朔关,泷水,你选。”
  秦无恒死死望着戚慎:“我蛊动满朝文武,你当真要留我?”
  戚慎不再开口。
  良久,秦无恒抬头说:“朔关。”
  这两处皆是大梁最偏远的塞外,泷水却土沃鱼肥,朔关却地寒风烈,是大梁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他已经输了,男子的尊严让他不想在戚慎脚下说一句他错了,可他却知道自己原来才是那个最不堪的人,这些年他竟一点都不懂戚慎。
  “朔关风沙四季不休,那便让周边百姓瞧见绿树成荫吧。”戚慎站起身转身离去,“将士刀剑无眼,若你再有异动,一家三口,不会留情。”
  秦无恒目送眼前暗蓝的龙袍消失在尽头。有泪顺着他眼眶滚下,烛火隐隐绰绰,好像把前半生的虚假与荣华都烧成了空。
  他听见沈清月的哭声,先是抑制的,而后嚎啕大哭。他伸手够出栏杆,往常只要他伸出手沈清月就会握住他的手,但这次没有。
  “清月?”
  只有哭声回应他。他有些慌了,急喊:“清月!”
  沈清月终于开口:“往后,我们就当是陌路人吧。”
  …
  戚慎进棠翠宫时,景辛已经要睡了。
  她躺在床榻,他挑起帐帘进来,俯首凝望她,忽然将头埋进她脖颈处。
  景辛微微一怔,尚未问他发了什么,但知道他需要安慰,搂住他轻拍着他的背。
  片刻,戚慎抬起头道:“来陪你睡觉。”
  景辛轻轻点头。
  宫人入内为戚慎宽衣脱履,熄灯后,她枕在他臂弯里问起天牢的事。
  “您放过他们了吗?”
  戚慎唔了声。
  景辛没有问原因,说:“菩萨说过,您会是一个明君。”
  戚慎嗤笑:“唬我。”他说完顿了下,敛了笑。
  景辛才反应过来他没有自称寡人,有些惊喜,这是不是代表她在他心里有地位了呀?
  她心情颇好,想了下:“那他们何时走?”
  “明日。”
  她犹豫了下:“我可以去看看沈清月吗?”
  戚慎答应了。
  “谢谢王上。”她说,“今晚臣妾做的火锅很美味,改日臣妾给您做……”
  “好。”
  戚慎似乎不想再说话,景辛便闭嘴不言,很快,她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押送秦无恒与沈清月去边关的队伍已经准备好。
  秦无恒被押入封闭的马车上,沈清月依照景辛的命令被带到了景辛身前。
  景辛站在树荫下,许久不见沈清月,从前那个红衣少女眉目沧桑,眼底也是不休不眠蔓延起的一片青涩。
  沈清月手脚都拴着铁链,这样的狼狈之下再见景辛,除了仪容的羞愧,更有心底的愧疚。
  景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来再见见她,明明她的初衷只是保住沈清月一命。
  她想了想,问:“那个香囊,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对不起,那是害你子嗣的药,我很后悔。”沈清月深深埋下头去,“你在宫外遇刺也是他策划的,我信了那是迷药,会让你在第二日与你的侍女都降低防备,对不起。”
  “事后你来找那个香囊,是后悔了吗?”
  沈清月点点头,一直说对不起。
  景辛道:“其实我与王上一早察觉到了,我与你的交好有想劝你回头是岸,也有几分虚情假意吧。”
  沈清月无颜面对景辛。
  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那日殿上她都为自己求情了。景辛是她在这陌生的王宫里唯一觉得亲近的人,她很喜欢这样的女子。
  她说:“我不配再喊你一声妹妹,但这情我记着了。”
  景辛心间叹了口气:“我不用你记着这情,今后你也还不上了。”
  沈清月苦笑了下,是的,她与秦无恒今生恐怕再不可能入这汴都王城。
  “孩儿还好吗?”
  这句话她们异口同声问起。
  沈清月笑着,先说:“挺好的,我会教他做个田野农夫,跟着我一起种树。”
  景辛看了眼囚车:“这样的人真心悔过了,你还相信吗?”
  沈清月犹豫了下,知道景辛问的是还相信秦无恒会将她送给别人,真心对她好吗。
  她说:“在殿上我为他求情,是想还了那份情,秦家给我一切,我把命搭上还给他。现在我活下来了,我想自己带着孩儿过。”也没有可能,因为她与秦无恒始终都要生活在那里,他又如何会放过她呢。可很多话她不好意思同景辛讲,她没有姐妹,很想倾诉,却又觉得自己无颜倾诉。
  她太爱秦无恒了,却在天牢的日子恍然想通,这一切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仇不该迁咎在戚慎身上,这世上父债子偿都极度自私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她为什么不像话本中那样,同那女主一样活得通透些。在秦府的那些年,她不该只活在仇恨中,也不该信秦邦这个义父灌输给她的思想。
  她不过就是秦家的棋子,也是秦无恒的棋子,他如今悔悟,她却不敢再爱了。
  景辛淡笑了下:“我猜你可能会被他打动。”
  沈清月脸颊通红,板起脸道:“我绝不会。”
  景辛没有再言,嘱咐了一句保重。
  沈清月叫住她:“谢谢你帮沈氏翻案,在你带我见赋春居士后我便隐约猜到你与王上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不管如何,谢谢你为沈家翻案,你可知,赋春居士她是我的姑姑。”
  “我知道,你是沈家后人这件事朝中都已知晓,她也许会在某个路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