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无父子。
父皇只有他和老三两个孩子,看顾得很是用心,就在这种情况下,父皇还一直防备着他做大,用老三跟他制衡。
试想一个同族的兄弟有帝王命格,不管是谁,父皇也早就将其斩草除根了。
但裴无咎出生时就被得道高僧批了帝王命,按照常理,应该立刻杀了,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夭折简直太容易了。
可父皇却能容忍他长大,让他跟自己和老三一起识文习武,甚至还允许他成亲生子,还让他的孩子永世亲王,世袭罔替。
仅仅是在大行之时带他一起走。
这绝不是父皇惯常对待同族小辈的态度。
如果……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还是长子,是父皇盼了许久的第一个孩子,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太子悄悄查了当初裴无咎出生前康郡王妃的脉案和康郡王当时的情况。
按照裴无咎的生辰往前推算,康郡王妃有孕之时,康郡王已经被父皇派到南方视察水务两三个月。
康郡王妃孕一月,康郡王回到京都。
这么算的话,裴无咎无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不过父皇也许为了遮人耳目,命太医做了手脚,脉案上记载的康郡王妃有孕之日要晚一个月,而裴无咎是“早产”了一个月出生。
这样的话,在别人看来,裴无咎是康郡王的儿子。
康郡王成亲之时,父皇还没有登上皇位,一个普通皇子就算觊觎同族兄弟定亲的王妃,也没办法据为己有,毕竟当时还有别的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盯着父皇的一举一动,恨不得揪出错处来。
太子推测,父皇登基之后,故意派了康郡王远离京都,这才有了下手的机会。
至于康郡王妃是否自愿,从她生下无咎后选择自尽来看,应该是不愿意的。
裴无咎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他的亲兄弟,但从族谱上来说,却是他的堂兄弟,跟他是同一个曾祖。
在这种情况下,裴无咎要想当上皇上,必须父皇、他和老三全都死光了。
父皇应该是害怕出现这样的情况,才想着要在大行之时带走裴无咎。却又不忍心做得太绝,这才允许他留下后人。
太子抿了口茶,压下了喉间的苦涩。
他和无咎明明是亲兄弟,却不能相认。
但好在父皇对裴无咎还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等到大行之时再下手。
如果裴无咎远离京都,寄情山水,做一个闲散王爷,手中再无任何权力,不可能威胁到他和老三的性命,也许父皇最后会更改遗诏,放他一条生路。
这是太子考虑多日,想到的最好结果。
裴无咎却只是神色淡淡,“游山玩水?太子为何这样说?”
太子自然不能直说“你快走吧,离得远远的,没准父皇就不想杀你了”,他苦笑一声,“咱们从小就学文学武,做不完的功课,现在又是没完没了的差事,连个懒觉都没睡过。这几日病着,倒是难得有了清闲。”
“我就想着,要是能做个闲云野鹤,该是多么逍遥。”太子在裴无咎面前从来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别人面前还会自称“孤”,这也是从小习惯了。
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遗憾地叹道:“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你还是有可能的。”
裴无咎一时没有开口,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斗彩小茶杯上。
看来,这就是太子看了遗诏之后想到的解决之道。
太子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的。
但如果他真的像太子所说,带着他的小王妃游山玩水,几年之后,依然等到了殉葬的遗诏呢?
裴无咎修长的指尖慢慢地摩挲着茶杯。
太子显然不打算违背遗诏,不然也没必要让他离开京都。
而以他对建昭帝的了解,皇上并不会因为他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年就把他给忘了。
游山玩水,远离庶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
在遗诏令他殉葬之时,他毫无反抗之力。
裴无咎声音不咸不淡,“我既身为大雍亲王,岁禄万石,就该对得起这些俸禄。太子没有机会做闲云野鹤,我也不能。”
太子急得直想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晃醒,偏偏不能直说,更不能说让他放弃亲王的爵位,他要是敢这么说,不光裴无咎会起疑心,连父皇都要怀疑他把遗诏的事告诉裴无咎了。
“你……不再考虑考虑?”太子试探着问。
裴无咎笑了一声,“我意已决。”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你快走吧!
无咎:老子不走!老子要等着当皇上!
第044章
薛筱筱在花园中转了一圈, 她虽然年纪小,却是亲王妃, 此时皇后和魏贵妃没在,她就是女眷中身份最高的,见到的人纷纷向她行礼。
花园里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多是闺阁少女,这些都是冲着新封王的裴琅来的,薛筱筱遥遥看到了华秀桐, 跟上次宫宴一样,她身上衣裙颜色极淡,很浅的蓝,远远看去就跟白色一样。
薛筱筱估计华秀桐很喜欢白色, 但宫中讲究不能穿白, 所以就取巧穿这种极淡的蓝色、粉色,不注意看就是白的,较真的话, 人家又没穿白色。
当然, 也没人会跟华秀桐较真, 皇上不在意, 皇后要装贤淑,魏贵妃估计已经把华秀桐当成了儿媳妇,其她贵女没这个胆子。
薛筱筱没看到方知月。
不知是上次宁王生辰宴时摔伤的膝盖还没好,还是因为当众跌下台阶太过丢人心理上还没缓过劲来,今天的宫宴方知月没有来。
转了一圈, 她没找到裴无咎。
略微有些失望,薛筱筱倒也不急,总归等会儿进了景福殿,裴无咎肯定要坐在她身边的。
随便找了个地方闲坐,薛筱筱观察了一下,今天的宫宴是魏贵妃主事,各处都显得有些混乱,有的地方连茶点都没有准备。
好在今天来的贵女们也不是为了吃茶,既然是奔着宁王妃的位子来的,自然不敢得罪魏贵妃。有几个已经开始赞扬魏贵妃,声音故意放得比较开,想来是为了能传到魏贵妃的耳朵里。
“听说等会儿有画舫呢。”
“太好了,这么热的天,坐着画舫泛舟湖上,简直是享受。”
“贵妃娘娘就是心思巧妙啊。”
画舫?
薛筱筱略微直起身子,往远处眺望。
宫里是有湖的,名为伴月湖。此时湖上果然已经停了一艘画舫,两层高,雕梁画柱,镶金嵌玉,四周垂着轻纱,随风而舞,华贵曼妙,正是闺阁女子们最喜欢的样式。
薛筱筱眉头皱了一下。
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魏贵妃的点子,但画舫既然已经出现在湖上,显然是经过魏贵妃许可的。
魏贵妃是怎么想到画舫的?
要是照薛筱筱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主事宫宴,应该保守一点,大家在御花园逛一逛,等会儿再去景福殿吃喝赏舞,也就很好了。
想到宫门外乱糟糟还有马车翻到的情况,薛筱筱决定自己还是不要去画舫上的好,虽然她对这个两层的华美画舫很感兴趣。
坐了片刻,果然有宫人过来,“安王妃,请您登画舫一游。”
薛筱筱身份最高,宫人是第一个来请她,其她贵女都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薛筱筱一点头,大家好一起上画舫。
薛筱筱笑了笑,“昨夜没睡好,到现在还有些头晕,恐怕会晕水呢。不去了,我在这里坐着歇歇就好了。”
宫人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迟疑了一下再度劝道:“安王妃,大家都看着您呢,您还是上去试试吧,这个画舫十分稳当,不会乱摇乱晃,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
薛筱筱唇角一弯,露出一颗淘气的小梨涡,“坐在上面跟地面毫无区别?怎么,你坐过?”
宫人脸色一僵,“安王妃真会说笑,奴婢哪有坐画舫的福气?”
生恐薛筱筱拒绝,宫人又道:“要是您真的晕水了,再把您送下来就好了。”
薛筱筱摇头,“再把我送下来,画舫还得重新靠岸。再说,等我晕水了再送我下来,那个时候我已经难受了,何必呢。”
宫人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强劝,只好转头去请其她贵女上船。
华秀桐是贵女之首,刚才一直在旁边等着薛筱筱先登船,把薛筱筱拒绝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扫视一眼,发现今天竟然没有看到方知月。
魏贵妃忙着,各处都需要她,皇后已经“病愈”,却没有出现。
在场的除了安王妃,大都是有意做宁王妃的。
眼看着宫人放弃了薛筱筱来邀请自己,华秀桐轻轻摇头,“巧了,我也有些不舒服,就在这里坐坐,你带别人上船吧。”
宫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今天的重头戏就是薛筱筱和华秀桐,结果两个人谁也不肯上船。
偏偏两人一个是亲王妃,一个是阁老之女,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跟两人歪缠,只能转头请其她贵女上船。
没有安王妃这个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更自在。没有华秀桐这个贵女之首,当然更乐意。一众贵女欢欢喜喜地上了画舫。
华秀桐微微屈膝,“安王妃,我去看看贵妃娘娘那里可需要帮忙的。”
薛筱筱一笑:“华姑娘请自便。”
华秀桐走了,薛筱筱独自坐在曲澜亭,遥遥看着画舫载着一众窈窕少女,缓缓离开岸边,驶向伴月湖中心。
一个高挑的宫女给薛筱筱斟了一杯茶,放到她的手边,随即退了几步,安静地站在一旁。
伴月湖上有莲花盛开,在画舫一层,手臂从栏杆中探出去,能采到莲花和新鲜的莲蓬。
画舫上的宫人说魏贵妃吩咐了,这些莲花和莲蓬都是可以随意采摘的。
贵女们欢声笑语,有胆大的已经伸长手臂,采了朵半开的莲花过来。
薛筱筱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茶杯,想着等会儿见到裴无咎,定要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天都不肯见自己。
突然,伴月湖上传来一阵惊呼。
薛筱筱转头看去,画舫上的贵女都在尖叫乱跑,似乎出了什么可怕的事。
她仔细看看,发现那画舫比刚才下水时下沉了不少,一层已经浸在水中,好好的画舫竟然漏水了。
漏水也不是很可怕,偏偏贵女们一窝蜂地都跑到船头,想着等会儿第一个下船,那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歪斜,挤在船头的一众贵女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全都掉进了水里。
薛筱筱站了起来,这些贵女可能大都不会水,好在已经有岸上的宫人发现了伴月湖里的情况,正在奔跑着叫人去救援。
画舫摇摇晃晃,突然整个翻倒了下来,把惊慌失措在水里胡乱扑腾的贵女扣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