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脸红了一瞬,转过头小声嘟囔:“我又不能穿纱,夏天很热的啊。”
自从孝诚十八年关中大旱,不知怎么神都的夏天一年比一年酷热,薄纱或绡罗制成的半透上襦应运而生,逐渐在京中流行起来。高宗年间女郎们就爱穿坦领,大方裸露出胸颈的曲线和皮肤,纱、绡制成的上襦不仅更加清凉,较之坦领又添了两分风情大胆。起初还有老学究痛心疾首的感慨“世风日下”,如今大家都习惯了,商家、贵女们变着法儿的推陈出新,时人皆以为美。
仔细一想就明白,她毕竟年少,每天面对一群四五十岁的僚属臣工,不端住架子怎么压的服人?透明露肤的衣裳未免有损威仪。
太女妃词穷了,她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没怀上孩子固然危险遗憾,但身为太女,数次监国的经验告诉她现在不是怀孕的好时机。母皇大着肚子不便理事,监察御史们回朝后就得着手准备救灾事宜,此时朝中万不能无人。
才几天功夫,两拨臣子已经闹了好几场,御史台与吏部互相攻讦,一方说‘空食俸禄、忝居高位,竟使此等蠡虫父母一方’,另一方就回击‘同朝为官这么久,今日方知诸公耳聪目明’,期间夹杂着户部尚书哭穷的悲鸣(……)。两位宰相一个笑容可掬的和稀泥(简正夷),一个忙着提拔自家子弟,好及时填上空出来的那几个州县刺史之缺(裴如意)。倘若她也怀孕,撒手不管了,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
各自洗漱完,她和他一起靠在床头看书。冯献灵其实没有夜读的习惯,不论多精巧的灯罩她都觉得烛火晃眼,兴许是为了迁就她,今夜姚琚特意选了一本市井传奇,讲的是龙女报恩的故事。
“这龙女真傻,”殿下偎在他怀里一目十行的看完,很不客气的如是评价道,“因修佛而遇难,反倒劝人一起修佛。”
书中的泾河公主因布萨法(梵语音译,意为洁净,是天竺那边传来的早期佛教徒们忏悔罪孽的一种方式,在此期间不能食荤、不能杀人、不能动念、不能说谎)而法力尽失,险些被一凡夫俗子贱卖为奴,幸得恩公搭救,公主为了报恩,邀请恩人进入龙宫,赠以财宝美馔,还劝他修佛向善,增加福报。当然,恩公清廉正直、不为财帛所动,最后公主以身相许了(……)。
太女妃没下评断,只是轻声询问:“殿下不信佛?”
不论刘姓还是冯姓,为了迎合圣上,宗室王侯多有在家供奉沙弥、修建佛寺的。
她摇摇头:“阿耶不信,老师不信,我也不怎么信。”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主动提起彭掞,姚琚难忍好奇:“坊间传闻殿下与彭公不睦。”
“……你多同他说说话就知道了,那个老头子目无尊卑,一张嘴厉害的很,”她气闷的要踢床,“谁做他的学生都会与他‘不睦’。”
姚琚失笑,被她抬头瞪了一眼。
“不过他年纪渐长,去年大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前天有人来报,说他教训儿孙时气急攻心……万幸还是救了回来。”天地君亲师,除却父母、妹妹、丈夫,彭掞就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用力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冯献灵顺势环住他的腰:“端午节我们出去看龙舟吧?”
“我记得吴兴也有赛龙舟,湖州刺史每次都说的很热闹,‘乡民旧俗、举城欢庆’,其实我们洛河的龙舟竞游也不差的。”
此情此景,姚琚想到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次也不带二公主?”
冯献灵呆滞了一瞬,扑上去咬他:“就带你一个还不满意!恃宠生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