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简单而精致, 许凤鸣素来食量不大, 不过用了半碗碧粳粥, 吃了两口菜罢了。
用罢晚饭, 似锦让丫鬟收了桌子出去, 自己和许凤鸣安安生生倚着靠枕歪在罗汉床上说话。
许凤鸣状似不在意地问了几句,便把似锦认识乔夙的全过程给问了出来。
他倚着锦缎靠枕歪在那里, 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乔夙怎么样?”
似锦想了想, 道:“他很好, 做事认真, 认定目标就专注去做, 我很欣赏这样的人。”
想起乔夙前世宁愿放弃功名,隐身苗疆大山钻研草药,最后为了寻找药材远渡海外, 似锦心中就佩服得很。
她就舍不得许凤鸣。
许凤鸣默然片刻, 道:“他真的能解毒?”
似锦略一思索,道:“即使他现在不能,以后他也应该可以。”
她从罗汉床上爬起来, 跪坐在那里,央求道:“小凤凰,你就试试吧,这次听我一次。”
许凤鸣没有立即答应, 而是自言自语道:“这会儿乔夙应该在你父亲外书房里......”
似锦“哦”了一声,道:“我父亲挺喜欢提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的。”
心里却道:如何才能让小凤凰答应看病呢?总不能还像喂药一样采取强硬手段摁着她吧?
许凤鸣瞅了似锦一眼,见她跪在那里, 也不说话,脸上若有所思,怕是在想乔夙,心里不由作酸:“我觉得乔夙长得很普通......起码没我好看。”
似锦正在想心事,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道:“你是姑娘家,人家是少年郎,哪有什么可比性。”
她爬了过去,凑近许凤鸣,伸手在许凤鸣脸上捏了一下:“你的脸好软啊!”
又道:“咦,小凤凰,你怎么酸溜溜的啊,吃醋了?”
许凤鸣:“......”
他的确有些恼羞成怒,起身道:“对,我就是吃醋了。”
起身就要走。
似锦以为许凤鸣和她开玩笑,跪坐在罗汉床上,歪着脑袋笑嘻嘻道:“小凤凰,我和你开玩笑呢,我和乔夙其实就是合伙做生意,你别想太多......”
许凤鸣却是真的想离开。
他觉得今日的自己太怪了,都不像他了,好像变傻了。
是真的变傻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离开,好好检讨一番。
似锦这才发现许凤鸣是真的要离开,急急穿上绣鞋便要去追,终于追上了。
她用力抱住许凤鸣的腰,脸贴在许凤鸣颈后,低声道:“小凤凰,你先别走,你听我说——”
许凤鸣顿了顿,掰开似锦的手,疾步向前离开了。
似锦到底没说服许凤鸣。
许凤鸣连去周夫人那里打个照面都不肯,直接登上马车离开了。
似锦立在兰庭门口,目送许凤鸣的马车辘辘驶出,转入拐角,再也看不见了,心里很难受。
今晚的许凤鸣很古怪。
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很难再见到许凤鸣了。
想到再也见不到许凤鸣,似锦的心就一扯一扯地疼,她抬手抚在胸前,心里一片茫然。
许凤鸣是她重活一世后的精神支柱,如今许凤鸣如此冷淡地离去,让似锦感受到了被抛弃的痛苦。
似锦立在门口,心道:难道是我过于热情,吓着了她,所以她不愿和我来往了?
想到这个可能,她更加难过了。
这时候丫鬟簇拥着郑夫人和秦夫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郑夫人见似锦还立在那里发呆,便道:“似锦,许二姑娘既然离开了,你就和我一起陪秦夫人去惠畅堂吧!”
似锦忍着内心的恓惶,微笑着答了声“是”,陪着郑夫人和周夫人去了惠畅堂。
外书房院子里,用罢晚饭,郑轶和乔夙陪着周胤在院子里散步。
春风习习,花香细细,不冷不热,极是舒适,周胤心情也好得很。
乔夙和他常接触的皇太子林岐性格不同,看上去甚是普通,可是再了解一些的话,会发现乔夙虽然沉默寡言,却甚是内秀,而且做事很专注。
周胤问起黔州风俗,乔夙都答得很好,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人很是稳重。
周胤挺欣赏乔夙,便又问起了乔夙下了不少功夫的黔州草药。
提起自己喜欢的黔州草药,乔夙滔滔不绝说了很多,最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不由面红耳赤,忙拱手道歉:“世叔,对不住......”
周胤笑容和蔼:“我很喜欢听年轻人讲这些。”
又笑着称呼乔夙的字:“子晨,你将来打算在哪里安家?”
乔夙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道:“男子汉大丈夫,随处皆可安家。”
他本来就打算行遍天下,寻求药材,遍访名医,探寻疑难杂症,自然随处皆可安家了。
周胤听了这句话,甚是满意,笑了起来:“说得好,‘男儿随处皆可家’,大气!”
告辞了周胤后,乔夙和郑轶一起去了内宅,恰好在兰庭门口等到了从惠畅堂回来的秦夫人、郑夫人和似锦。
秦夫人要离开了,郑夫人颇有些依依不舍,和秦夫人立在兰庭门外话别。
乔夙见似锦静静立在郑夫人身后,小圆脸上原本开心甜美的笑不见了,眼睛似含着忧伤,昏黄的灯笼光晕中,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当下便假做搭讪向前半步,低声道:“周大姑娘,你和许二姑娘认识多久了?”
他还是觉得许二姑娘不大对劲儿。
似锦不敢低头,总觉得一低头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八岁就认识她了。”
又补了一句:“我和她一起长大的。”
乔夙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心道:既然一起长大,那周大姑娘想必很了解许二姑娘了,难道许二姑娘别有隐情?
许二姑娘既是女子,又有男子的特征,难道她是古代医书中记载的阴阳人?
乔夙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不肯妄加猜测,预备下次见了许二姑娘,定要想办法把一把脉,他虽然做不到悬丝诊脉,可是搭脉分辨男女还是可以的。
林岐当夜回了东宫。
夜间他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去西偏殿为洪武帝制作太行山沙盘。
第二天朝会散后,林岐回到东宫,吩咐李越:“想办法联络一下周先生,问问进度如何。”
他的启蒙老师之一正是泽州名士周群。
周群如今正在滇州,为林岐寻找能够解毒的巫医。
李越离开后,林岐起身走到嵌着水晶的落地长窗前,看着外面冒出无数新芽的香樟树,想到似锦,想到上次在兰庭似锦的拥抱,一颗心似被群蚁啮咬......
李青进来回话,一抬头见林岐下唇全是血,吓了一跳,忙道:“殿下,您的嘴——”
林岐抬手用力抹了一下,看着白皙手背上鲜红的血痕,低声道:“没事。”
转眼间到了三月初八。
今日是王菁的及笄礼,似锦一大早就起来了,妆扮一番,告辞了郑夫人,和倩兮盼兮一起随着周夫人去了王学士府。
王菁的及笄礼,办得还算体面,请的客人也全是王家的亲眷,来了许多年龄相近的女孩子。
似锦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再也不敢去后花园打秋千了,随着王菁去了她住的院子。
王菁住在王夫人正房西边的小跨院里,原先院子里住了三位庶出的姑娘,如今前面那两位都出嫁了,只余下王菁自己,倒也宽敞。
院子里也种着几株玉兰树,大部分都过了花期,只有一株花期晚,正在盛放,倒也别有风致。
王菁大开着窗子,和似锦坐在窗前榻上,一边赏花,一边说话,还能看到外面的动静,倒是一举多得。
王菁想起上次许二姑娘为了躲避金明池行宫的选妃,扮成小丫鬟随自己去看似锦,心中好奇,便问似锦:“似锦,最近许二姑娘在做什么?”
似锦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我不知道啊!”
王菁仔细观察似锦的,道:“你们俩不会是拌嘴了吧?”
似锦心中苦涩,心道:若是拌嘴倒也好了,反正我总会率先道歉,我们总会和好的,这次是她不理我了......
她左手支颐看着窗外的玉兰,低声道:“我们没有拌嘴,只是她一直忙,我也有两三日没见她了。”
似锦不愿意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含笑看向王菁:“你今天满十五岁了,亲事上舅舅舅母是如何打算的?”
王菁有些羞涩,道:“母亲挺为我操心的,母亲有一个娘家堂侄,叫曹翔,如今在祥符县做县尉,在京城也有个小宅子......”
似锦一听到曹翔这名字,当下便笑了起来——王菁前世的丈夫正是祥符县县尉曹翔,而且王菁和曹翔婚后十分美满幸福。
她很为王菁开心,道:“曹翔多大了?长得怎么样?”
王菁红着脸,轻轻道:“他今年二十岁了,生得挺清秀,人也很好很上进......”
又道:“母亲知道我看重人品,也看重长相,因此让我相看了曹翔,两家虽然有些不般配,不过我看重的是他的人。”
似锦点了点头,道:“婚姻之事,除了人品,还得互相权衡,门当户对,这样方能长久。”
她想到自己和许凤鸣。
即使她是男子,也没法子娶许凤鸣啊,许凤鸣是天生的贵女,要配那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而她就算是男子,也只是一个文官的庶子,哪里配得上许凤鸣。
到了傍晚时分,似锦随着周夫人回了周府。
她一进兰庭,就发现东厢房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忙碌得很,忙去探问:“姑母,怎么了?”
郑夫人正指挥丫鬟收拾箱笼,见了似锦,忙道:“似锦,你也快去收拾行李,咱们明天清晨就出发回洛阳。”
似锦惊讶得很:“不是说好到初十再走的么?”
郑夫人摆了摆手:“你祖母带着二房的人进京了,咱俩得赶紧逃走,要不然啊,你祖母和二叔二婶非要扒了我一层皮不可!”
似锦回忆了一下前世的情形,当下顾不得多说:“姑母,我也收拾行李去。”
回到房里,似锦且不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吩咐小丫鬟幽客:“你去外书房看看我爹在不在。”
幽客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老爷在外书房见客,让您半个时辰后再去。”
似锦心下大定,当下吩咐丫鬟们开始收拾行李。
把要带到洛阳的行李都收拾停当后,似锦又指挥着春剑和素心把余下的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绫罗绸缎、上色衣物和喜爱的摆件都装进樟木箱里,一个个用锁锁了,然后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素心去外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