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下套了枕头旁的外衣,顾父原想强撑着下地,可手脚酸软倒让他认清事实,他怕是生病了,难怪,昨夜会梦见这等邪悚之物,又暗道宋姨娘果然和自己犯晦气,她一死,自己连个好梦也做不得。
八仙桌上,各色小菜佳肴陈列,顾知薇打了帘子进屋,便见顾母正挑拣菜蔬往匣子里装,好奇问道,
“娘,不是说用早膳,怎么好端端又要装起来?”
顾母见顾知薇进来,笑道,“你嫂子早起爱乏,我也不舍得折腾她,仍旧让她回去睡着。这些鹅油胭脂卷儿还有粳米粥倒也适口,让丫鬟送去尝尝。”
顾知薇走进餐桌,见桌面上还有西北来的野鸡,油亮亮拿油炸了,又用辣子鹌鹑蛋等物拌了,看起来倒是香辣入味,笑道,
“嫂子是北地长大的,也爱吃这个,哥哥也爱吃,也放进去。”
旁有丫鬟忙撤下送过去,顾母忙道,“这是给你留的,你哥哥早起才送来,说是同僚送的风腌凤鸡,你近来饭食用的少,味道重些好下饭。”
丫鬟忙又摆在桌子上,顾母见顾知薇神色,知她不爱吃独食,笑道,“你哥哥他还能亏者自己不是?你放心,你哥哥嫂子早就有了。”
顾知薇闻言心底一甜,她许久没见哥哥了,没想到倒是惦记着自己,一道野味也给自己留着。如此又挑拣了两三道小菜,等各色东西都收拾好,丫鬟送走后,顾知薇环顾四周,只见丫鬟婆子倒是林立,鸦雀无声。
可唯独不见顾父,往里间去的帘子又垂着,顾知薇自己看了两下,隐约见有人影,才道,
“不是说爹爹也在?该不会,在赖床不起吧~”
说着,话语间倒是多了两三分促狭之色,顾母回身拧了她鼻头下,“你个小促狭鬼,样样都瞒不住你。”
看了下里间,道,“昨儿个宋姨娘在庄子上没了,你爹和镇北王在一旁瞧见。你爹自打挨了板子后,身子骨越发弱了起来,不如往年康健。
昨儿个夜里便不舒坦,早起昏沉沉的,只等过会儿御医来瞧了,看看什么症状。”
顾知薇担心的皱起眉头,眼底满是担忧之色,如今好些事情和前世不同了,前世宋姨娘可是和顾知花狼狈为奸,坑害爹和哥哥性命后,又谋夺了顾家不少产业。
可今世,不说宋姨娘早早就没了,顾知花也不在府里面。难不成,真的是她重生产生的蝴蝶效应,让整个事情发生逆转。
那父亲呢,这次生病是简单的生病,还是会谋害了顾父性命。顾知薇心跳加快,未免有两分心慌意乱。
顾父可是如今顾府的顶梁柱压舱石一般的存在,不说顾父在,她便是朝廷里学士的女儿,堂堂的官家嫡女,若是顾父没了,便是有姨母能护住顾家,娘名义上的荣华郡主怕也没什么用。
心一慌,顾知薇也没了分寸,掀开帘子便往里间去。顾母来不及拦她,忙道,“你可离你父亲远些,他如今病着你可不许近前,你若再病了,那可真真要了娘半条命。”
顾知薇屏气凝神,看向半躺在塌子上,朝自己看来的顾父。为了不让她担心,顾父强打起精神,和顾知薇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略微有些高热,等太医来,抓两服药便好了。”
语气仍旧是云淡风轻,顾父朗朗半躺床榻,形容虽憔悴,可依稀仍旧是端庄君子模样,风流俊郎虽不如往日神采,可也比旁人好上太多。
顾知薇略微平缓了下呼吸,见顾父一脸温柔哄着自己,心底一酸,道,
“爹好好的怎么生了病,丫鬟婆子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顾父这病自认为来的蹊跷,他昨儿个还好好的,今早便声音嘶哑头痛难忍,偏又做了那样的噩梦,见者顾知薇又是另一番感慨,也不说丫鬟婆子的罪过,只和顾知薇道,
“昨儿爹爹做了个梦,梦见我们薇姐儿大了,爹爹做错了事情,看待顾知花比薇姐儿更重要,伤了薇姐儿的心。
薇姐儿一生气,不理会爹爹,爹想见薇姐儿也见不到。
想着等日后薇姐儿嫁了人,爹想见你,怕也比往日不方便。”
顾知薇闻言喉头微酸,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来。她自重生来和顾父的确不亲近,一个月也见不了几面。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男人们不说忙着朝政,便是顾母,若不是崔妈妈来请,也都是各在自己院子用餐。
行走间又丫鬟婆子伺候,饮食用度自有丫鬟婆子张罗,甚至夜间□□,乃至生病伺候,都是身边儿得心人伺候,这种情况下,儿女和父母不亲近也不是什么稀奇得事情。
更何况,顾母生在清河崔家这样的大家族,顾知薇甚至还听崔妈妈提前过,说是表哥早年只愿意和奶妈妈在一起,看见舅母都不认得。顾家虽不至于到这样的地步,可一家人不尝尝见面倒也是常事儿。
“爹何必说这样得话,若是您和娘不嫌弃女儿烦人,我便是住在清华堂的西间也使得。”
说着,便见顾父捂住口鼻欲咳嗽,忙上前服侍,先是拿了靠枕在后背顶着,又拿了巾帕递给顾父,等咳嗽完毕忙端了杯茶水给顾父润嗓子,轻拍他后背辅助下咽。
行云流水一套动作下来,不说顾父心底觉得熨贴,便是顾母也觉得贴心,只她的薇姐儿何尝伺候过人,忙接了茶盏,朝顾知薇道,
“你快去净手用膳去,仔细冷了粥品。至于你爹爹,御医想必快到了,他听医生嘱咐,不跟咱们一起。”
一听说薇姐儿还饿着,顾父也忙催促她用膳去。顾知薇没法子,只得去外间略吃了两块儿酥皮点心,用了点儿粳米粥便让人撤下。
饭后茶叙不过一盏,来福带着太医上门,顾知薇避客去了东间,帘子拉下只听顾父问胡太医,
“这是什么症状?可是撞了邪祟之物?”
胡太医略把了脉象,又看了顾父舌苔面目,这才道,“学士大人不必忧心,想来是昨日吹了风,是寻常伤寒症状。
这里开了药方,三碗煎成一碗,多则半月,少则五天便好了。”
顾知薇这才放下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儿便好。刚放才心,只听顾父又问,“不瞒胡太医,昨日家里小妾没了,我夜间便梦到她,可有什么说头不是?”
“这,”
胡太医一时也愣住了,他一个看病的太医,哪里懂什么阴/阳生死之道,至于星象这些更是不懂,顾学士想知道,去钦天监一查不久明了?
可他到底不好明说,只敷衍道,“若学士大人有同行着,不妨看看他人可有疾病,若是撞了已故人的魂灵,也该二人一起发作才是。”
顾知薇一听,心猛的揪起,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从庄子上来的,除了顾父,还有傅仲正。那个人,难不成和爹爹一样,也在庄子上撞了不干静的东西,如今正在难受吗?
更何况,旁人不知道,顾知薇知道的倒是清楚。那人睡眠最是不好的,前阵子还眼巴巴求了自己,说是抄什么心经辟邪,竹炭松香的熏香更是日日离不得,如此才能好眠。
心一但揪起来,便是如何也松不下。只恨不能见到那人安好才踏实,浑浑噩噩的跟着顾母煎药,喂了顾父喝下后见他安眠,顾知薇实在按耐不住心底的渴望,借口和顾母告别,带着徐妈妈等人往沁薇堂去。
她得找个法子,见傅仲正一面才是。
话说的简单,可行动起来极为困难,不说傅仲正如今住在荣锦院里,虽说还是顾家的地盘顾家的院子,可顾知薇知道,那男人最是小心谨慎的人,暗地里从守门的门卫到院子里洒扫的婆子,早就换成那男人亲信。
更别说管家何四,更是滑溜溜的泥鳅一般人物。前世男人在北地没了,何四带着那些暗卫守着顾府,若不是父亲和哥哥不愿意用何四手下的人物,但凡是何四手下的那些将士,也能护住父亲和哥哥。
可惜,敬王派人来顾府的时候,何四他们拼死也只护得后院里她和嫂子安康,没受那些人侮辱。而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何四等人殉主,和爹爹哥哥一起血洒菜市口。
想到这里,顾知薇握紧拳头,心底越发酸涩难受。她前世辜负了多少性命,才算是重活了这一回。今世,一定要好好珍稀这些人,才不算是辜负老天的美意。
“徐妈妈,徐妈妈,我往日抄写的心经在哪里?”
刚一回到沁薇堂,顾知薇顾不得坐下喝两口茶水,也不顾浑身走的略微汗湿,妆容略晕染了些。只一心问向徐妈妈,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可是抄写了不少心经,如今都在哪里存着呢?
“姑娘忘了?”
徐妈妈跟在顾知薇身后,见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儿要用这些,姑娘忘了,咱们去水月庵接太太的时候,除了给大奶奶求了平安符,姑娘自己也重塑了金身,用那么些经书许愿来着。”
“咱们府里面,除了前头荣锦院还有姑娘的手笔,别的地方可真真的是没有了。”
荣金院哪个顾知薇自然知道,当下便沉了脸,“一副都没有,我怎么就记得,家里面还有呢?”
“难不成老爷书房有?姑娘写字又快,若是着急用,不如,现在磨了墨水,直接写一副便是,如何在前园后院里来回找的,便是找到了也耽误功夫。”
徐妈妈见顾知薇急着要,脸色也不似以往平和,整个人透着股急切的意味来,忙吩咐芍药准备笔墨纸砚,又亲自抬了条案出来,扑上上好宣纸,一切准备妥当才请了顾知薇出来,
“姑娘快写了来,都准备好了。”
笔墨下纸,入骨三分。顾知薇心底里急切,手上运笔如飞,不过一刻钟不到便写了副心经出来,不等笔墨干透,便想卷了送到前头荣锦院去。
这会儿,顾知薇放才如梦初醒,恨不得敲自己脑袋,啊啊啊啊啊啊啊,她都干了什么蠢事儿!!!
她想见傅仲正怕是想疯了吧,又是折腾着找心经,又是拿笔墨纸砚新写了一副,看看她写的是什么鬼东西,字字之间笔墨相连,潦草的不堪入目。
那个男人那么厉害,单骑闯鞑子王庭,三万骑兵便破了鞑子十年来威胁,这人这么强大,民间可素来是有阎王爷的称呼,她怎么急的上心头,把这人看作雪团儿一样无害呢!!
他可是比成年的大黄更凶残的人物啊!
话是这么说,可顾知薇心底的犹豫两边儿挣扎,一时想见男人,一时又想要克制自己。
徐妈妈虽不知为何顾知薇如此挣扎,可自小娇养的姑娘心底闷闷不乐她是知道的,试探着开口道,
“姑娘,前头商铺的账本送来了,姑娘瞧瞧?”
“商铺?”
顾知薇喃喃出声,商铺,她知道怎么见傅仲正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50章
说起这铺子, 顾知薇也算是半推半拒收下的。
除了早些时候祖母因宋姨娘诬陷自己, 心底里实在是过不去, 给了顾知薇庄子和铺子外。在宋姨娘失势后,祖孙二人在黑庄户村住了小半个月,顾老太太更是把自己私藏的铺子都给了顾知薇。
算下来, 又有后来傅仲正借故送来的太白楼,甚至如今太白楼的匠人还在西院外的院子里住着, 给顾府里的人簪金弄线的, 首饰珍宝更是日夜镶嵌。
至于这太白楼的收益, 荣锦院何四管家每月便巴巴的送了账本来,眼瞅着便是四月月底, 新的一月的确是到了报账时间。
如此想着,顾知薇略沉吟了下,便朝徐妈妈道,“送账本来的是太白楼掌柜, 还是前头荣锦院的何掌柜?”
“太白楼掌柜除了太白楼, 还掌管常家别的营生。每月是跑腿小厮算清了账务, 送了银票到荣锦院去。来咱们沁薇堂的, 除了何四管家,再也没旁人的。”
徐妈妈笑吟吟道, 她和何四接触的日子久了, 倒是知道这太白楼的来历。原是威武将军常达家里的产业,后来不知怎么打赌输给了镇北王爷,王爷后硬生生送来沁薇堂贴补他们姑娘。
原本徐妈妈觉得这庄子不该收。可见老爷和太太明明知道这铺子缘由, 可硬生生装作不知道似的,便知这里头是另外有隐情的。
见顾知薇眉头紧缩,以为是她不想要这银子,忙低头劝道,
“这铺子太太是知道的,姑娘不必往心里头去。再来,在庄子上的时候,那镇北王爷夜探姑娘院子,姑娘又在他面前崩了衣裳,旁人也嫁不得了,姑娘不可任性才是。”
这话一说,顾知薇桃腮唰的红酽酽起来,如同喝了三月里桃花酒,只觉得浑身骨热酥麻,又想起那日情景。
男人倒是规矩在屋子里坐着,可按耐不住那么大个块头,又是浑身气势逼人的模样,顾知薇饶是心底里愿意二分,可她前世即便是和男人见面,那也是有父亲哥哥陪着的情况,夜里二人独自见面,两辈子来都是头一遭。
更何况,那男人说话没头没尾。只嘱咐两句不让她多吃,又说了些什么父亲官职的话,她原先是想让爹爹告老还乡,避免被敬王清算。
可,这不,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敬王早就被拘押住了,听说还要查他贩卖私盐、私开金矿的事情。这么下来,若是爹爹此刻告老还乡,实在是不明智了。
那人,难不成真要想着法子罢免了爹爹?
如此想着,顾知薇脸色白了两分,也不敢胡思乱想下去,确认那男人平安无事是紧要的,可确认爹爹官职没有挪动,这也更重要。
“我晓的这些,妈妈不必多说。”
顾知薇清泠泠眸子看了徐妈妈一眼,似是毫不在意她多话,反倒是抬头看了眼帘外,
“快让何四掌柜的进来,我有事儿和他说。”
徐妈妈见顾知薇心底里有谱儿,索性不再开口劝道,反而和顾知薇道,
“可要升起屏风,或者架个帘子?”
姑娘到底是未嫁的姑娘,那何四便是管家,也自来没有直剌剌看着姑娘的道理。架个帘子或者屏风,好歹隔住了姑娘相貌,便是太太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顾知薇摆摆手,“哪里用那么麻烦,何管家虽年轻力壮,可也是三十往上的年纪,我又和他差着年纪,不值当的。”
更何况,想着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顾知薇眸底神色不由深邃了两分,她可是要私见外男的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两辈子也是头一次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