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康说完,换上了副笑脸。
主动朝孟国雄伸出手去,不由分说,就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抖了抖。
“您就是孟国雄孟老先生吧,我是刘家村的村长,刘定康,刘富贵就是我父亲。”
“你是刘老爷子的儿子?”
孟国雄有些动容。
按照市政府所说,这刘富贵,可是亲手埋葬他父亲孟常军的人。
说起来,是他孟家的大恩人。
对于恩人后代,孟国雄也不敢怠慢,罕见地露出丝笑意,道:“刘老爷子身体可好?”
“挺好的挺好的。”
刘定康受宠若惊,脸上笑意更甚。
他父亲刘富贵,其实身体并不好。
平日里得杵着拐杖,加上前些日子,被闯上门的陈小川气得不轻。
如今没日没夜的咳嗽,像是只破风箱。
余光扫到孟国雄身后的陈小川,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定康眼下却不敢眼红,只能忍气吞声。
他生硬的挤出点笑意,对陈小川打着招呼:“陈先生也在啊。”
“嗯。”
陈小川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对刘定康实在没有任何好感。
刘定康也不介意,笑了笑,再转头,脸色倏然变得凌厉起来。
“张二狗,你和你母亲是个什么人,这张家镇是人尽皆知,平时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还变本加厉,居然胆敢当街对孟老先生一行人讹诈!”
“怎么的,你不过是刘家村的村长,你管得着我么你?”
狗哥倒是知道刘定康这号人,听说手眼通天,和县城的一些高级领导也有来往。
他翻了翻眼睛,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发毛的。
“我管不着,但是县城衙门的刘所长,应该能管吧?”
刘定康冷冷说完,当即摸出手机打给了刘大茂。
狗哥这下子怕了,虽说衙门他已经混得门清,但是刘大茂是副所长,可不会卖他一个小混混的面子。
“别,别,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
狗哥与王亮两人,忙不迭去拉宾利车轮下的老太婆,“妈,赶紧起来吧。”
狗哥压低嗓音,唤了两声,哪知道老太婆似乎入戏太深,根本没有理会他。
仍旧双眼紧闭,歪头躺着,一动不动。
“伯母真是敬业啊,就得干一行爱一行,瞧瞧人家这演技,简直绝了。”
王亮在一旁看得佩服不已,车轮旁可是块小水洼,大排档里流出的污水有些流了过来,又脏又臭。
可狗哥他妈,硬是就这么躺了十多分钟,不愧是张家镇碰瓷界的领军人物。
见母亲没有理会自己,人家刘定康可是在冷眼看着呢,哪怕有点心疼那五十万不翼而飞,狗哥也不敢再多待下去。
他不禁有点生气,伸手去拉母亲的手腕。
哪知道,入手一片冰凉,没有一点温度,倒像是握着块冻猪肉。
狗哥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心里顿时开始发慌,嗓音里也带上了分焦急。
“妈,别演了,快起来啊。”
老太婆还是没有人任何动静。
“这老太太不会是真出什么事情了吧?”
“我看挺像,没看到她脸都有点泛青了。”
“嘿,这下子倒好了,假戏真做啊。”
围观的行人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狗哥听得心慌意乱,再也顾不得其他,蹲下身一把将母亲抱起。
老太婆软趴趴地歪在他的怀里,浑身冰凉,后背衣衫,都被地上的污水给浸得湿透。
狗哥脑袋嗡地一声,整个人都呆滞了。
母亲这是真的出事了!
“妈,妈!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他慌了神,抱着失去知觉的母亲大喊大叫。
“张二狗,还演戏呢,我告诉你,刘所长马上就到,你在这么胡闹下去,等进了局子里,有你好果子吃!”
刘定康皱着眉头,严厉地对狗哥呵斥道。
“车,快找车送我妈去医院啊!”
狗哥眼下慌得六神无主,根本没有注意刘定康的话语,一把抱起他妈,站在宾利车门前张望。
“好像是真出事了。”
孟国雄摇摇头,沉声说着,心情也不由得有些沉下去。
这人,是在自己的车底下出的事……
这事儿,就变得复杂起来。
“你们谁有车,帮帮我,帮我把我妈送医院里去啊!”
王亮还想扶起那辆充当道具的破烂电动车,哪知道,根本打不上火。
狗哥眼看自己母亲的脸,已经变得白里透青,焦急之下,再也顾不了面子,朝围观的行人求助道。
所有人不约而同齐齐后退,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暗暗摇头。
不是他们冷血,也不是他们没有同情心,实在是狗哥母子,刚才还在讹诈别人呢,、
先不说愿不愿意送人,万一好心送这老太婆去医院,最后赖上了自己,那可咋办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都不傻,怎么会愿意主动惹麻烦?
刘定康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又气又怒,忍不住对狗哥破口大骂。
“活该!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你妈死不死无所谓,把人家孟先生牵扯进去,我看你怎么收场!”
高速路十多亿的大项目,他恨不得把孟国雄当亲爹来对待,偏偏在张家镇路上出现岔子,让他想活活掐死这对母子。
“阿坤,你先送这位老太太去医院。”
刘定康说得太过刻薄,孟国雄听得直皱眉。
毕竟是条人命,还是在自己车下出的事情,他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孟先生,这事儿还是别管了。”
刘定康压低声音道:“那老太婆本来就是老无赖,死了倒也一干二净,算是为民除害了。”
“刘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
孟国雄没有理会,对着黑西装司机一使眼色。
阿坤会意,应声走了出来,打开车门,从狗哥手上,接过脑袋无力歪到一边去的老太婆。
“谢谢,谢谢!”
狗哥又羞又愧,没想到,肯出手帮助自己的,居然是自己讹诈的对象。
就在这时,阿坤却是一愣,抱着老太婆站在车门边,朝孟国雄望去。
“没心跳了。”
他摇摇头,神色复杂。
场中一片死寂。
狗哥呆了呆,脑袋里嗡嗡作响,颤巍巍伸手凑到母亲鼻尖下。
一瞬间,他面如死灰,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街面上。
“唉。”
人堆里,不知是谁发出声叹息。
碰瓷固然可恨,但为此丢掉性命,实在让人畅快之余,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
孟国雄脸色凝重起来,人没死啥都好说,他家大业大,也不在乎那点钱。
可如今人死在了自己车轮下,不管是不是自己这边做的,都沾染上了因果。
“孟老先生别怕,这死老太婆自己作,死了也活该,这事儿我们都可以为你作证,他张二狗休想赖在你身上。”
刘定康凑过头来安慰道。
孟国雄看他一眼,“刘先生,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人命,死者为大,还请口下积德。”
刘定康讪笑一下,不再开口。
阿坤将老太婆平放在地上,默然站在一边。
孟国雄摸了摸安妮的脑袋,头疼起来,该怎么善后,才是当下所面临的问题。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单薄的年轻人影走出人堆,径直站到了老太婆身前。
狗哥一愣,涩声喊道:“陈,陈小川你想干嘛?”
陈小川没有理会他,看着地上平躺的老太婆。
平心而论,这并不是一个善良的老人,猝死在碰瓷过程当中,也引不起他的怜悯之心。
可,这毕竟是一条人命。
目光落在同样花白的发梢上,陈小川眼角微微抽搐。
内心最柔软的一块,被触动了。
他蹲下身,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将手掌缓缓按在老太婆的眉心。
心脉骤停,呼吸全无,但她的神魂,依然还有波动的迹象。
也就是说……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