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叔,王二喜家的老娘,之前就瘫痪在了床上?”
两人走出老远,身后依旧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闹声。
陈小川扭头看了眼,对陈一发问道。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陈一发皱起眉头,摇摇头,“小川,你问这个干啥?”
“没,随便问问。”
陈小川笑了笑,低下头,若有所思。
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想必连翻个身都费劲。
又是能如何拿到农药,偷偷喝下自杀的呢?
要知道,农村用的农药,一般都放得比较隐蔽。
就是怕小孩子不懂事, 翻出来误食。
陈小川可不相信,王二喜会傻到把农药,放在自家老娘的床边。
有问题……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此番过来找王二喜商量,本就想息事宁人,然后进城找市衙门协商,看能不能让高速路项目恢复。
哪知道,却牵扯出另一桩隐情来。
“一发叔,你说有些人为了钱,会不会连父母的性命都不顾?”
陈小川抬起头,突然问道。
“啥?”
陈一发诧异的停下脚步,想了想,再度摇头。
“应该不可能吧,人心都是肉长的,还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他一拍脑门,脸色变得急切了几分。
“小川,王二喜那王八蛋的条件,咱可不能答应,还几百万……亏得这孙子敢开口!”
“都说了好商量嘛。”
陈小川有些好笑,陈一发该不会以为自己真傻吧?
刚才他算是瞧出来了,王二喜口口声声要几百万,其实心里的价位,也不见得有多高。
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不过是指望自己还价的时候,多要点钱罢了。
“商量也不行!”
陈一发见陈小川似乎有些不在乎,顿时就急了。
左右看了看没人,这才凑过头来,压低嗓音道:
“王家村都是些见钱眼开的王八蛋,你今天要敢给王二喜多加钱,明天就有人出来闹事,到时候你怎么收场?”
“这倒也是。”
陈小川笑了笑,停下脚步,指着一家小院的木门说道。
“一发叔,我口渴,要不咱们进去讨碗水喝?”
他朝院子里打量了眼,正看到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坐在院子一角的简易窝棚里,往小火堆里倒谷壳。
看那模样,是在熏制腊肉。
那谷壳覆在小火堆上,顿时冒出滚滚白烟。
呛得女人连连咳嗽,捂着鼻子就奔出了窝棚,站在院子中央直喘气。
“怎么突然想喝水……”
对于陈小川古怪的想法,陈一发哪里猜得透?
见陈小川已经推门进去,只得摇摇头跟上。
“这位大嫂,我们是陈家村的,想讨碗热水喝喝。”
见那女人正用围裙下摆擦着眼角,陈小川走了过去,笑着说道。
“哟,你们不是陈家村那两人吗,真是稀客诶。”
名叫杨桂英的妇人扫了眼陈小川两人,打趣了句。
虽然对陈家村的人没啥好印象,但来者是客,她也没有摆什么脸色。
淡淡丢下句“等着”,便扭着水桶腰,进屋倒水去了。
乘着这功夫,陈小川在院子里四下打量,让他颇有种熟悉的感觉。
“呐,加了点老姜,快点喝吧,我还得去照顾火堆呢。”
杨桂英端来两碗姜茶,递给陈小川两人。
瞧着那掉漆厉害的粗瓷缸口,黑乎乎的。
陈一发嘴角一瞥,端在手里,却是不愿意喝。
倒是陈小川笑着道声谢,接过来便灌了一大口。
连连夸赞这茶水够劲,浑身上下暖融融的,舒坦得不行。
见眼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喝得高兴,杨桂英也欢喜。
她那烟熏火燎的蜡黄脸庞,露出了几分笑意。
“要不你们进屋随便坐坐,我这走不开,就不招呼你们了。”
她说完,瞧着窝棚下的小火堆烧得正旺,连忙又去加上一把谷壳。
熏得窝棚枝丫上挂着的条条腊肉酥黄一片,直冒油光。
“大嫂,你家这年猪养得挺肥的啊,看那膘,都有我两个手背厚了。”
不顾陈一发的眼色,陈小川捧着喝了一半的姜茶,慢悠悠踱进窝棚下。
自顾坐在一个矮木蹬上,盯着枝丫上挂着的腊肉笑道。
“可不是?我杨桂英喂的猪,那可是王家村最肥最大的呢。”
妇人瞧着陈小川居然不嫌脏,还不知夸赞,一张脸顿时就笑开了花。
暗暗觉得陈家村的人,倒也并不是那么的不顺眼。
“哎呀,真是越看越馋,大嫂,能不能卖一块腊肉给我回去尝尝?”
陈小川将粗瓷缸搁在地上,突然掏出钱夹。
想也不想,就从中取出两张红票子,递到杨桂英眼前。
那红红的颜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别提多晃眼睛了。
妇人脸色一呆,没想到陈小川如此大方。
一块腊肉不过七八斤,卖两百块绰绰有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
“这,这多不好意……”
口中说着不好意思,杨桂英手上却没闲着。
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欢欢喜喜的接下钱,飞快塞入了围裙下的衣袋里。
“你等着,嫂子给你挑块熏好的。”
妇人起身,顾不得腊肉被熏得满是烟尘,伸手就取下了一块。
她倒也实诚,取的是腊肉堆里最大的一块,看得陈小川暗暗点头。
两人这边的动静落入陈一发眼中,让他颇为有些摸不着头脑。
暗暗腹议陈小川这小子,到底抽的什么风?
陈家别墅二楼阳台的栏杆上,挂满了一溜腊肉。
陈一发每次路过瞧见,就觉得陈小川这小子,要是放在以前,指不定得落个地主的罪名。
要是被抓起来,就是一颗花生米的下场。
这家伙,是钱多了烧得慌,偏偏还得跑来买别人家的?
难不成,这杨桂英家的腊肉,真的特别好吃?
陈小川这小子贼精贼精的,肯定不会犯傻,陈一发心头嘀咕了下,也走了过来。
他摸出一百块递给妇人,“他大嫂,要不给我也来一块?”
岂料,妇人斜眼一瞅陈一发手里,那皱巴巴的一百块。
她当即脸色一淡,毫不客气道:“不卖。”
“嘿!怎么就不卖给我?”
陈一发顿时就给气得不轻,咋地,我的钱就不是钱啊?
“看你不顺眼,怎么的?”
妇人犟脾气上来,蹭地一下站起身,双手掐着水桶腰,瞪眼向陈一发。
常年的农业劳作,让她出落得虎背熊腰,膀大腰圆,比普通成年男人还要强壮几分。
这一站,竟是比陈一发还要高半个个头。
那满脸混不吝的气势,更是将陈一发给压得死死的。
“不卖就不卖,我还不想买呢……”
在这彪悍的妇人面前,陈一发怂了,捧着粗瓷缸,灰溜溜的躲到一边去。
“大嫂,你别生气,快坐下来。”
陈小川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拉着妇人坐在矮木凳上。
“老弟,我也是看你顺眼,这才卖给你腊肉,他陈一发算什么东西?也想吃我家的猪肉?”
妇人犹自不解气,愤愤抓了把谷壳,猛地丢入小火堆里。
那架势,就跟丢的是陈一发似的。
“是是,是大嫂你心眼好。”
陈小川忙不迭点头,见妇人眉目间的怒气渐消,这才尝试开口。
“杨大嫂,你也知道我们今天来王家村,是为了王二喜他娘喝农药自杀的事情……”
“我呢,在王家村也没个熟人,就觉得吧,和大嫂投缘,说得来话……”
磨磨唧唧了半天,终于要露出了狐狸尾巴。
陈小川对上杨桂英狐疑的眼神,一咬牙,继续笑道。
“那您,能不能给我说说……王二喜他家里的情况?”
“他家啊,嗐,也没啥好说的,一个瘫痪的老娘,一个周家村来的老婆,底下还有个上小学的娃。”
一听陈小川是问这事,杨桂英眉目间顿时释然了些,随口就说了起来。
“王二喜两口子,一年到头都在村外面打建筑,累死累活,也没看到存下几个钱。”
她撇撇嘴,一口气把王二喜家,说了个底朝天。
这些事情,倒也也不是什么秘密,王家村的人都知根知底。
“那,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叫王三喜吗?今天怎么没看到?”
陈小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问道。
“哦,你说那个,从小烧坏了脑袋的傻子啊?”
杨桂英用烧火棍拨弄了下火堆,眼神黯淡了些。
“那就是个苦命人,以前他老娘手脚灵便的时候,还挺疼他,整天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跟正常人一样。”
“老太太逢人就说我家老二不傻,得给他找个好媳妇……”
“那傻子别看一天浑浑噩噩,对他老娘倒也孝敬,有事没事,就去河里摸鱼给他老娘吃。”
“可惜他哥哥嫂嫂对他挺不待见,说他这么大个人了,天天在家吃白食,想要把他给分出去。”
“老太太拼命阻拦,气得差点吐血,这才没有分成……”
妇人说完,叹了口气,悠悠道:“都是苦命人呐。”
陈小川一时默然。
两人沉默下去,窝棚里,只有谷壳燃烧得劈啪作响。
“那,去哪里可以找到王二喜?我想见见他。”
默然片刻,陈小川平静问道。
“去河边吧,这傻子还以为他老娘活着呢。”
“大冬天的,卷着裤腿就下了河,冻得发抖也不愿上来……就想摸到鱼,去孝敬他老娘。”
说到这里,妇人嗓音低沉下来,卷起围裙下摆,低头擦了擦眼睛。
“这破烟,还挺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