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延八风不动:“谢延多谢皇后娘娘好意。然我于此无意,不需要皇后娘娘费心。”
顾皇后气道:“倒像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顾绫抬起头,看着谢延倾国倾城的脸,沉默片刻直接道:“姑姑已经与陛下说好,陛下不会为难你,日后你想要做什么都尽可以去做。大哥哥,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你为何不愿意。”
她一向嚣张任性,是天真的千金小姐,人情世故并不大懂。但自幼长在顾皇后身边,朝政上的事情,总能看出好歹。
凭借谢延现在的处境,能得到顾皇后的照拂,足以让他少走一半的路。
他这样聪明的人,为何不同意。
谢延淡淡看他一眼,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拱手道:“皇后娘娘一片好心,谢延心领,只是着实不必如此,若无它事,谢延告退。”
态度比方才单独面对顾皇后时,更加坚决,竟全然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站住。”顾皇后抬眼,冷声道,“你今天不答应本宫,日后再想要本宫的助力,就再不可能了,阿延,你最好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走出这扇门。”
谢延脚步一顿,侧身问了句:“皇后娘娘的能力,谢延心知肚明。能得到皇后娘娘帮助,是天大的好事,谢延亦万分清楚。然世上从没有白吃的午餐,敢问皇后娘娘,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顾皇后默然不语。
代价……她看了眼身侧的侄女。
她不认为这是代价,她也不想叫顾绫做联姻的工具,她只想要谢延爱上顾绫,让顾绫做世间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人。
若谢延认为“娶顾绫”是他要付出的代价,那么这场交易,根本就没有谈论的必要。
若他不喜顾绫,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珍重万千的宝贝侄女,交给他。
顾皇后漠然道:“你走吧。”
谢延抬步出去。
室内一阵寂静,烛火摇曳,唯有风声。
顾绫抿唇沉默了片刻,最后仰头道:“姑姑,我自己的恩情,我自己报。姑姑不必为我费心,阿绫可以处理好。”
她说得平静,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慢慢湿润。谢延的话那样平静,她心里却难过得很。
谢延,谢慎,谢衡。这兄弟三人有着不同的性情,却不约而同,将“娶她”这件事,当做登基夺权的代价。
在所有人眼中,她都只是一颗不讨人喜欢的棋子。若是没有权势,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她。
她就是,这样的失败。
哪怕早就知道,她的婚姻与朝堂脱不开关系,也做好了政治联姻的准备。
可被人这样说出来,便有种被人撕破脸皮扔在地上踩踏的羞耻感,还有种……被人嫌弃的难过。
原来她在他心里,就是这样的……
原来就连谢延,也和谢慎一样,从不曾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顾绫微微垂眸。
烛火打在她漂亮的侧脸上,影影绰绰的光,映出眼底一丝水痕。
顾皇后一阵心酸,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姑姑的阿绫,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是他们不懂,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顾绫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茬,只仰头道:“姑姑,太平庄的地契,您拿出来给我吧。”
顾皇后叹了口气,命人取来递给她,揉揉她的脑袋:“阿绫莫怕,有姑姑在,不会叫你受委屈。”
顾绫起身道:“姑姑,我先出去一趟。”
顾皇后点头,侧目看向一旁烛火,未曾言语。
门外,因长春园禁止疾走,谢延如今走的并不远,顾绫不在意那些规矩,提着裙摆匆匆追上去,在背后喊:“谢延。”
谢延脚步一顿,回头淡声问:“还有事?”
顾绫将手中捧着的盒子递给他,竭力平静下来:“那日大殿下救我一命,我尚未谢过。太平庄是京郊的庄子,位置极好,有千亩良田,顾绫无以为报,唯有以此身外之物,谢过大殿下恩情。 ”
她捧着盒子后退一步,朝谢延鞠躬,抬头时脸上带了笑:“东西不值什么,还请大殿下笑纳。顾绫觍颜说一句,从此两清,各不相欠。”
谢延没说话,定定看着她的笑脸。
顾绫将盒子往前递了递,勉强笑道:“殿下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
谢延没接,只道:“你已经谢过了,是我没收,怪不得你。”
“我的命极为矜贵。”顾绫仰起骄傲的头颅,“再多的谢礼,都是应该的。”
她轻轻笑了笑:“还有一事,前日云诗给大殿下送回锦盒,似乎将我的一枚玉佩误放入其中,若大殿下方便,不如还给我吧,我可以拿两个顶级和田玉佩做交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二更
第40章 放弃
谢延手指微微蜷缩, 神情不动,平静道:“我不曾见过你的玉佩。”
一只红色锦鲤,却无孔不入, 钻入他脑海中。让他说话时, 有些微心虚。
顾绫不给他装傻的机会,仰头道:“许是大殿下还未打开看过, 就在那日清晨云诗送去的锦盒当中,一枚红色的锦鲤玉佩, 是我贴身之物, 不好流落在外。”
她正欲说我随你去取,话临出口, 却忽然变了,侧目道:“云诗, 你随大殿下走一趟宜燕园,将我的玉佩取回。”
云诗低头应了。
沉吟片刻, 顾绫从腰间解下另一块玉佩,这块玉佩水头极好, 清澈碧透,在月光下如同一波溪水, 是绝世的名品。
顾绫笑了笑:“这块玉佩是昨儿刚到我手上的, 极品中的极品,是和田玉石, 拿来换殿下那块,是绝不亏的,还请殿下通融。”
谢延垂眸,盯着她带笑的眼睛,点了点头。
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一口一个“大殿下”,让他心底不由得微微发堵。好像是被人横亘一颗大石头进去,沉甸甸的。
可是,她字字句句都合情合理,教人无法拒绝。'
丢了一枚玉佩,得知所在,拿更名贵的东西换回来。这样的举动,任是谁,都说不出不是。
可谢延却有些不自在。
他知道,那枚玉佩是她故意放进去的。她所思所想,他亦猜得到。
如今收回去,是他原本就想要做的事情。
他已称心如意,却又那般不如意。
果然,她已有了新的联姻人选。所以就连一块玉佩,也不肯给他留下。
那位崔氏的公子,素有美名,贤德温雅,当真是极好的夫婿人选,比他好了千百倍。
幸而,他一直冷静如斯,不曾进入她织就的陷阱,不曾成为被她轻易抛弃的猎物,不曾和她真的变成“两不相欠”的关系。
顾绫,薄情如斯,你自己可知?
月色之下,云诗接过那枚和田玉佩和装着地契的匣子,跟着谢延的脚步,沿着的月光的痕迹,越走越远。
顾绫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往后一步,回身去见顾皇后。
她想,有些事情,是时候做别的打算了。
谢延是谢延。
世间并非所有人,都会为权势屈服,譬如谢延,滔天的权势,都无法折断他的脊骨。
好在,她并未深陷泥潭,尚来得及抽身。
回到书房内,顾皇后起身,拉着她坐在榻上,温声问:“阿绫很难过吗?”
“没有。”顾绫摇了摇头,低头道,“我只是想不通。”
“这些年来,我对谢慎极好,他与郑妃的荣耀,几乎皆来源于我,可他恨我欲死。我对谢延算不上好,却也不曾得罪他,更结果他也那样看我。 ”
“姑姑,我就那样不好吗?让人嫌恶至此?”她有些难过。
顾皇后叹了口气,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姑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顾绫目光灼灼看向她。
顾皇后雍容美丽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哀伤。
“以前,有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她身份很高贵,生的又漂亮,长到十六岁这年,有许多年轻人向她提亲,想要娶她为妻。”
“这些人当中,最扎眼的的公子,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用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征服了姑娘的放心,娶她为妻。哪怕,他并不爱她,甚至嫌她过于严苛……”
顾绫低头问:“故事里的人,是姑姑和陛下吗?”
“阿绫很聪明。”顾皇后揉揉她的脑袋,笑着夸赞一句,“那阿绫一定知道,为何陛下非要娶姑姑吧。”
为何陛下一定要娶姑姑?
因为姑姑是顾家女,她出身显赫,父亲有能力,祖上有功绩,还有一个惊才绝艳的兄长。先皇驾崩那年,顾问安年方二十二,就已位列六部长官,前途不可限量。
纵然是个瞎子,也知道顾问安的本事。
皇帝初初登基,要掌握朝局,就要掌控顾问安。而联姻从来都是最简单易行的法子,所以皇帝用尽手段,娶了自己不爱的顾皇后。
顾绫抬起头:“姑姑……”
顾皇后弯了弯唇,对她道:“阿绫,你也是顾家女。尚书令是你生身父亲,当今皇后是你亲姑姑,你的母亲贵为公主,你这样的身份,天生就带着各种各样的属性。”
“有人对你好,巴结你,不是因为你多好,而是因为你的身份。同样的,他们对你有偏见,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也是因为你的身份。”
“因为你是顾家女,在经历荣华富贵的时候,也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坎坷与艰难。”
顾皇后轻轻一笑:“若是因此而伤心,阿绫,那就是你着相了。”
顾绫默默沉思着。
着相,固执,钻牛角尖……
是这样的吗?
可她的确,很难过很难过,心口都在发疼,微微的痛楚,让她愈加难过。
宜燕园不远,云诗来回只用了两刻钟。彼时,顾绫尚且坐在软榻上,姿势未变,满目的迷茫。
“姑娘。”云诗喊她一声,将手中绯红玉佩递给她,“玉佩在这儿,姑娘还有吩咐吗?”
顾绫摩挲着那块玉佩,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