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主子说完了,书香压抑住雀跃的心情,试探着问道,“姑娘,你要歇会儿吗?晚上得去荣和苑用晚膳,可能会累着。”
今日小年,一家人得一起吃饭。
柳月荷勉强算是半个袁家人。顾氏母女都能上桌,她自然也能。
本心来说,楚云梨不太喜欢这种大户人家,天天请安不说,出入都得跟长辈报备,尤其遇上这种长辈不喜原身的,想要动一下很难。
荣和苑中的晚膳分了两桌,袁理宗带着男人坐在屏风外。老太太和容飘带着女眷坐在里间,听着外头众人推杯换盏,女眷这边气氛凝重。容飘是长媳,老太太不喜欢她,底下两个妯娌处境也差不多,如非必要,基本上是不说话的。
就只有顾氏母女一直在逗趣,老太太还挺高兴,一片其乐融融里,听到外间袁理宗笑问,“意彬,以后常回家看看你祖母,她老念叨,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胡意彬一口应下,“好!”
闻言,老太太眉眼间笑意更深。
外间的袁理宗心情也很好,又笑问,“你今年都十七了,胡家那边有没有着手给你议亲?”
楚云梨察觉到,外间说这话时,张慧筎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顾氏抬手夹了一块肉给女儿,笑道,“这可是牛肉,有银子都买不到。你这孩子发什么呆,好东西当然要赶紧扒拉到自己碗里。”一语双关。
闻言,张慧筎眉间一松,“谢谢娘。”
老太太取笑,“说得好像平时亏了嘴似的。”似乎没听出来外甥女潜在的意思。
楚云梨有些走神,柳月荷上辈子的人生可以分成三段。
第一段在柳家,双亲相敬如宾,柳家长辈对她倒是不错,不过,她爹死后,两家关系愈发恶劣,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第二段是随着母亲到了袁家,吃穿不愁,偶尔会被指桑骂槐的酸几句,老太太漠视,容飘有心无力。
第三段就是嫁去胡家了,那才是真的水深火热,嫁人之前哪怕周遭众人对她不善,可也没有故意针对苛待,到了胡家后,无论行走坐卧都是错,胡氏都能找着理由罚她骂她……简单来说,就和伺候人的丫鬟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主子的想法。
关键是她要伺候的人针对她,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也是错,动不动就受罚。而成亲之前非卿不娶扬言会护她一辈子的情郎并未履行诺言,在母亲和胡家人苛待责骂她时从未出言相帮,大部分时候漠视,偶尔还会嫌弃。
甚至在母亲告知想要回袁家争家财就不能有一个袁家继女做妻子时,亲自拿了枕头捂死了她。
心下思绪万千,其实只过了两息,想到这些,楚云梨心里又泛起了不甘,这是柳月荷的情绪。她微微蹙眉,端起碗喝汤。
而外间传来胡意彬温和带笑的声音,“爹,儿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只等着求得佳人青睐,便可上门提亲!”
此话一出,不只是外间的袁理宗惊讶,老太太也抬起了头。
“是哪家姑娘?”外间的袁理宗问出了老太太的心声。
张慧筎捏着筷子的手指尖泛了白。
“不能说。”胡意彬卖了个关子,“儿子还没求得人家答应呢。”
袁理宗哈哈大笑,“那你可得抓紧。人活一世,能求得知心人相伴,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要是错过,悔之晚矣。”
这话老太太听了就不高兴,她本就喝了些米儿酒,有些微醺,哼道,“那也得那女子承受得起这么大的福气。出身不好,规矩不好,只会让外人笑话!”
容飘一言不发,假装没听见这话。
上辈子的小年,柳月荷与胡意彬两人都在逼迫长辈,过得没有今日这样热闹,因为闹得太大,年前就把婚事定下了,说起来也就是这几天。
张慧筎笑吟吟劝,“姑祖母,表哥知道分寸,肯定给您挑一个您最喜欢的姑娘,您别着急呀。”
这么一劝,老太太高兴不已,就着醉意,半真半假笑道,“我最喜欢的姑娘就是咱们慧筎呀。”
张慧筎当即羞红了脸,撒娇道,“姑祖母……”
女眷这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老太太属意的孙媳了。
楚云梨心下暗暗松口气,接下来,这两人的婚事应该很快会提上议程。只要定下,就没她什么事了。
还有点隐患,就是柳月荷写给胡意彬的那些书信,虽然里面没什么,但男女之间有信件往来,本身就是错。
胡意彬没有接茬,笑道,“爹,我得回去了,家中长辈还等着我,回去晚了就太失礼了。”
他口中的家,自然是胡家。
闻言,老太太不悦地扫一眼容飘,扬声道,“意彬,叫你爹进来,我有话说。”
父子两人绕过屏风,老太太肃然道,“意彬大了,老养在胡家像什么话,还是早些认祖归宗才好。”
一瞬间,屋子内外寂静一片。
袁理宗有些惊讶,“此事需从长计议……”
“你以为我跟你商量?”老太太声音扬高,“长子嫡孙承继家业本就应该,早些回来学着。就这么定了!”
老太太这样强横,楚云梨心下满意,真成了兄妹,两人之间就真不可能了!
第704章 一个拖油瓶五
不只是楚云梨,屋中的顾氏母女也挺高兴。
要知道,胡意彬回了袁家,婚事便由袁家这边做主,胡家那边只能是建议。若是他不回,得胡家做主,八成不会考虑张慧筎。
桌上也有不高兴的,比如容飘。若是胡意彬不回来,她儿子袁意泉就是长房唯一的嫡子。要是他回来……原配的孩子总是要比继室的得人看重,尤其胡意彬外祖是胡家,袁意泉是万万比不上的。
总之一句话,胡意彬回不回来,直接跟袁意泉能不能承继家业有莫大关系。容飘自己肯定是不想他回的。
可老太太说一不二,谁敢反驳?
一片安静里,胡意彬笑了笑,“祖母,认祖归宗是大事,此事我得回去问问我祖父和我娘。”
他改姓了胡,也就唤胡老爷为祖父,而不是外祖。
老太太摆摆手,不以为意,“他们要是真为了你好,就不应该拒绝。”
胡意彬突然往楚云梨这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祖母,我祖父他们养我一场。我不能没良心,这样吧,学做生意也不是非要回家,等过完年,我天天去铺子里找爹,行么?”
闻言,老太太眉心皱起,“一日没有认祖归宗,你就算不得去袁家人,铺子里账本是机密……”
“娘。”袁理宗笑着打断,“今日小年,不说这些事。过几天咱们找了胡家人再仔细商量。”
老太太没有强求,刚好容飘盛了一碗汤过去,“母亲,喝汤。”
年饭吃完,外面天色已经朦胧,天上又飘起了雪,楚云梨裹紧了披风,想要加快脚步。
书香扶着她,低声道,“姑娘慢点,地上滑,奴婢怕扶不住您。”
“月荷!”年轻的男子声音焦急地响在身后,“我想和你谈谈。”又吩咐道,“你站远些。”
后头那句是对着书香说的。
书香没动,试探着看楚云梨神情。
楚云梨心下安慰,要是遇上小莲,只怕这会已经乐颠颠的跑走了。
“表哥有话直说。”
“月荷,你非要这样吗?”胡意彬一脸失落,“还是你真想让我回来做你大哥?只要你说不愿,回去我就推了。然后我会努力,努力娶你!”
书香一脸诧异,忙低下了头去。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
“我不会嫁给你。至于回不回袁家,那是你的事。”楚云梨安抚地拍了拍书香的手,“咱们回吧。”
主仆两人走出了园子,书香回头去看,只见那人还站在原地,任由雪花飘落,整个人暗淡下去,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姑娘,您和胡少爷之间……”
楚云梨瞄她一眼,“什么事都没有。他在胡家就是我表哥,若是回来,就是我大哥。别瞎打听!”
“是。”书香乖巧应下。
回到院子不久,楚云梨正在用热水泡手,容飘急匆匆进来,“月荷,要是胡意彬回来了,我们怎么办?”
楚云梨用帕子把手擦干,细细涂上护手的手油,疑惑问,“什么怎么办?”
容飘见她不慌不忙,有些恼怒,“他要是回来,这家还有你弟弟什么事?继母不好做,老太太到时候更要针对我了。”
柳月荷只是这家中的继女,一个外头来的拖油瓶,说实话,无论是老太太还是袁理宗都不太在意她。一个小姑娘而已,备一副嫁妆也就打发了。但若是柳月荷不懂事跟着容飘上蹿下跳,除了惹人生厌,还是惹人生厌。
容飘无论怎么蹦跶,只要袁意泉在,还有袁理宗护着,她们母子什么事都不会有。
楚云梨语气温温和和,“娘,他本就是嫡长子,回不回也不是我们可以说了算的,也拦不住。”
“不。”容飘靠近了些,“刚才我问了书香,他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你们之间本就有情,你要不要先稳住他,定亲也行……”
“娘!”楚云梨打断她,“就算定亲,也只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胡氏会答应这亲事吗?就算答应,她会眼睁睁看他把这诺大的家业拱手送人吗?”
容飘哑口无言。
胡氏当初根本就没想和离,只是没拿捏住分寸,也低估了袁理宗对感情的执着而已。直白点说,胡氏从未想过和离归家,更未想过让儿子跟她姓胡,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袁家这边主动提出要胡意彬认祖归宗,胡氏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要是你弟弟做了家主,对你也有好处。”容飘还不放弃,“月荷,做人都是先苦后甜。你不能只想着收获一点不付出……”
楚云梨的脸冷了下来,“娘,先前你没答应这亲事,我很感激你。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难道弟弟做家主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容飘脸色更冷,“关你性命什么事?不就是定个亲,最多毁你名声,等你弟弟做了家主,哪怕你夫君是个废物,他也不会让你日子难过。再说,先前你要死要活要嫁给他,现在又死都不嫁,你分明就是为难我,想要跟我作对。”
“是你在为难我。”楚云梨丝毫不惧,“反正我不嫁。”
“你……”容飘恼怒至极,“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留在柳家!”
母女两人不欢而散。
容飘怒气冲冲出门,楚云梨又道,“把你那两个丫鬟带走,我不要她们伺候!”
书香画香只来了两天,就被楚云梨赶了出去。
然后,楚云梨自己去前院教养丫鬟的地方挑了两个回来,一个叫黄连,一个叫甘草。
腊月二十八,楚云梨又去荣和苑请安时,看到了由胡氏带着的胡意彬,屋子里言笑晏晏,气氛融洽,老太太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当日,袁家开了祠堂,胡意彬正式改名袁意彬,是袁理宗的嫡长子。
接下来两天,楚云梨称病,直接就没去请安,老太太也不在意。
到了大年三十,全家都得在一起吃年夜饭,楚云梨再不想也得去。
桌上,老太太很高兴,“咱们家今年终于全乎了,我就是现在去死,也瞑目了。”她抓着张慧筎的手,“等过完年,找个好日子就把你们的婚事定下。兴许我还能看到重孙子出生呢……哈哈哈哈……”
拉着张慧筎开这样的玩笑,基本这婚事就定下了。要不然于她名声有损。老太太的话并没有压低声音,男女眷之间就隔了一架屏风,外间肯定都听到了的。
容飘笑容愈发勉强,果然是让女儿说准了,袁意彬娶了张慧筎,到时候这掌家权直接落到小姑娘头上,还有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