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梨暗暗翻了个白眼,余光看到方才路过的屋子窗户开着,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个小书架上面有书,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她微微愣了一下。
祖孙三人都瘦成这般,家里还有人读书吗?
她进了右边的厢房,屋子不大,屋中摆设就一张床,还有个旧红漆箱子,别的就没了。
楚云梨坐在床上,趴在箱子上。
小姑娘低声道,“娘,我去洗衣裳。”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了,外头妇人又在咒骂,“懒死算了。以后你这几个闺女都嫁了人家,我看你怎么办?”
伴着骂声,楚云梨闭上了眼睛。
原身李奉喜,爷奶走得早,家中并不宽裕,爹娘又生了他们兄妹四人,她是老大,自小就懂事,家里家外的活都会做,长大后,周围几个村子里都知道李家老大懂事能干,惹得好多媒人上门提亲。
女儿能干,李家夫妻心里却清楚女儿帮着做了多少事,也打算好好帮她挑个好人家。
其实李奉喜心里早有了意中人,余家老三余成富,长相斯文,也很会干活,人还老实,看到她就脸红,一般不和别人说话,还悄悄给她做木钗。
庄户人家能够填饱肚子就行,一般人想不到给媳妇儿做钗,冲着这份心意,李奉喜嫁入了余家。
李家夫妻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
因为这余家是刚从外面搬入柏树镇的,一来就买了挺大的院子和五亩地。并且,余父长得好,一身长衫斯文俊秀,待人彬彬有礼。压根儿就不像是种地的人,倒像是带着大笔银钱来安家落户的。来了之后娶了村长家的泼辣姑娘,然后生下来三个孩子,余老三是老小。
前头两个孩子婚事都颇为顺利,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怎么看这余老三都挺好,李家夫妻欢喜地许了婚事。
李奉喜嫁入余家后,虽妯娌婆媳之间有些不愉快,但都是小事,庄户人家都是这样磕磕碰碰过日子的。
可是在她接连生下三个女儿后,日子愈发难过。家中脏活累活都是她的,孩子大点之后,就成了她们母女四人干活。老太太林氏还一不高兴就拿她们撒气。骂人都是轻的,打人也正常。
余成富愚孝,每次都劝妻儿忍着,因为没能生儿子,他在爹娘面前颇抬不起头,由他带着,三房一家干得最多,挨骂最多,吃得最少。
典型的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鸡少!
这些都能忍,熬死了公公婆婆分家之后,日子总能过。
可是,余家的本来挺宽裕的日子,随着三个媳妇一个接一个的孩子生下来,且家中男孩到了六岁就全部启蒙送去镇上给秀才教导后,拮据起来。
现如今,大房的长子余光宗十七岁,已经跟着秀才学了十年,二房余耀祖今年十六,也学了九年,还有二房的余继宝已经十三,学了六年了。
再穷也没有耽搁孩子读书!
三人每年的束脩就不是小数,还有笔墨纸砚也不便宜。正常人供一个读书人已经勉强,更何况余家要供三个,这些年来,各路亲戚邻居能借的都借了。
余家家徒四壁,可以说是柳村最穷的人家。
都说十年寒窗,余光宗已经苦读十年,秀才说他能能教的都教了,可以下场试试。
余家拿不出银子做盘缠,怎么办呢?
余家老两口愁白了头,余家大媳妇张氏天天早出晚归的借银子,可惜余家欠得太多,看在家中读书人的份上虽然不敢过分地催债,但也绝不想再借。
跑了半个月,眼见启程的日子越来越近。转机来了,余家有媒婆上门,隔壁望村的陈家想要娶三房长女余粮。林氏一咬牙,直接要了四两聘礼。
陈家磕巴都没打,直接就答应了。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正常人家娶妻,从议亲开始到媳妇进门,连同聘礼和谢媒礼包括酒席,有个二两银子就能办得体体面面。
这陈家一出手就是四两……李奉喜没有惊喜,反而越想越不放心,悄悄回了一趟娘家,让娘家三个弟弟帮着打听一下这陈家到底为何愿意给这大笔聘礼。
刚好她二弟妹的妹妹就是嫁到望村,这陈家在望村可是名人,压根就不用打听。陈家当下没有刚好要娶妻的少年,倒是陈家老大是个鳏夫,底下两个十来岁儿子,据说他喜欢打人,他媳妇儿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听到这些,李奉喜险些晕过去。
女儿余粮今年才十三岁,如何能够嫁一个跟他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回来后直奔林氏的屋子,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上辈子的今日李奉喜没有如楚云梨这般听话地出来,反而倔强地非要林氏松口退亲,结果被盛怒的林氏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还被林氏用椅子砸了一通,腿上被砸肿了,出来还得拖着残腿干活。
李奉喜私底下跟余成富把陈家的事说了,他和妻子一样,第一反应就是找林氏把这门亲事回绝了,结果……领了一顿臭骂不说,婚事照旧。
然后,余家拿了银子,送走了余光宗。还没娘等到他县试回来,余粮就出嫁了,嫁过去后,果然三天两头地挨打,后娘不好做,日子过得艰难。三年后,她就浑身是伤地吊在了梁上……
门砰一声被推开,林氏叉腰站在门口,“老娘说半天你听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楚云梨睁开眼睛,胸腔中满是怨愤,看到面前趾高气昂的老妇人,她抱起手中的箱子就砸了过去。
她想要砸人就没有砸不中的,下一瞬,林氏被砸中身子,往后噔噔噔退了几步,摔在了院子里,哭嚎道,“杀人啦……”
第727章 三个闺女的娘二
林氏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都是出了名的泼辣,在村里就没人敢欺负她。
她活得肆意,嗓门儿也大。这一声嚎出来,别说左邻右舍,可能半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得到。
瞬间,院子外就有人飞快过来,“怎么了?”
楚云梨上前,面无表情,死死掐着林氏的脖子,把她拎着离了地。
林氏喘不过气,使劲踢打面前的瘦弱的儿媳妇,瘦成那样应该一推就倒。可无论她怎样都推不开,脖子上的手还越收越紧。
直把她掐得翻白眼了,外面已经有人越过篱笆墙跳了进来,楚云梨一脸凶狠,压着嗓子嗬嗬道,“把小余粮的婚事退了!”
说完,她手一松,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随着她手松,林氏也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呛咳不已。
赶到近前准备拉开婆媳俩的人顿时愣住,一时间还忘记了拉林氏起身,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有妇人小声道,“中邪了吧?”
此话一出,没有人反驳。
众人可都亲眼所见,余家三儿媳可是掐着婆婆的脖子脚都离了地。且不提清醒的她敢不敢这么做,就算她敢,也没这么大的力气。
再说,对婆婆动手,会被乡邻指责斥骂,休了都是活该,当下可没有媳妇敢这么做。
余家这三媳妇平时苦成那样,因为生了三个女儿,在家里说话都不敢大声,不是中邪,她敢干这些事?
林氏咳得厉害,众人终于想起了她,把人扶起,好奇问,“你家余粮定亲了?定的哪家?”
方才余家三媳妇晕倒之前,众人可都听到了她那句声音怪异的话。
那种声音怎么说呢,不像是从喉间发出,像是不常说话的人突然出声,暗哑无比,听得人嗓子难受。
林氏哑口无言。
众人暗中对视一眼,都知道里面有事。
如果一个人无缘无故发疯,众人要么觉得这人疯了,要么就觉得这人中了邪,得找人驱邪。可余家三媳妇发疯后没头没尾来这一句,很明显,该是哪位祖宗看不惯余家给长孙女定的亲事了。
有妇人过来扶楚云梨,她顺势悠悠转醒,看着面前围观众人,一脸茫然,“你们……我这是怎么了?”
隔壁的林嫂子飞快道,“你方才打你婆婆,还险些把她掐死!”她是李奉喜本家的堂姐,平时颇有些看不惯余家欺负堂妹,此时好奇问,“你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了吗?你家余粮定了亲事,定的哪家?”
楚云梨低下头,失落道,“望村的陈老大。”
在场这么多人,有人听说过陈老大的名声,惊呼道,“他今年都三十多了,可以给余粮做爹的人,听说他前头的媳妇儿还是被他打死的。”
林嫂子顿时皱眉,“难怪,先人都看不惯了!”
众人议论纷纷,眼见林氏面色不好,都知机地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是林氏娘家的嫂子,压低声音道,“这婚事还是尽早退了吧!姑老祖母当初嫁到镇上,就是因为那家要送女做妾,她不答应,眼见阻止不了,就自己上吊了让女儿守孝避开亲事。刚才兴许就是她……”
阳光明媚的大白天,林氏生生打了个寒颤。
楚云梨耳朵灵,听到这里,嘴角悄悄翘了下,李奉喜也听说过林家这位姑老祖母的事,心下给她道了个歉。
随即又唾弃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当下媳妇得听婆婆的话,挨骂挨打的得受着,不能反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等到她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婆媳两人,林氏捂着脖子,狐疑地看着儿媳妇,斥道,“不洗衣裳,赶紧打扫院子去。”
楚云梨一句没反驳,立即抓起扫帚打扫。
林氏靠在门框上看着干活利索的儿媳妇,低着头,干活和往日也一模一样。又想起方才她拎起自己的力气和那冷冰冰的眼神……虽然她极力不愿承认,却还是不得不信,兴许真是那位姑老祖母看不惯余粮这门亲事,回来教训她了。
想到此,她飞快出了院子,往村里有名的灵婆家方向去了。
扫院子这活她许久没做,但做起来也算得心应手,扫完不久,就看到小女儿来娣端着盆子回来,盆子比她的身子还大,走得不快,几乎是挪。
楚云梨飞快过去帮她接了,“傻,端不动回来找我呀,自己硬抗,以后不长个怎么办?”
来娣喘了口气,笑了笑,“你头晕嘛,我就试试,要是搬不动,就回来找你。”
楚云梨心下一软,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该是不被人疼爱的孩子才早慧,放下盆子,摸了摸她的发,柔声道,“娘对不起你们。”
听了这话,来娣有些茫然,才九岁的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看了看院子里,见没有其他人,她低声试探着道,“昨晚上姐姐哭了半宿,枕头都打湿了。娘,姐姐她好像不想嫁陈家……”
姑娘家说起亲事,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长辈,是会被斥责的。楚云梨靠近她耳边,“娘悄悄告诉你,你别乱说出去,陈家这亲事早晚会退。”
来娣眼睛一亮,“真的?”
见她喜形于色,楚云梨笑了,“你别让人看出来。”
来娣立即敛了笑意,恢复了往日的怯懦。
楚云梨:“……”
“这样挺好。”
母女两人一起做饭,天色渐晚,镇上读书的三兄弟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没多久,地里干活的众人也回来了。余父一身布衣,肌肤晒得黝黑,再寻常不过的农家老人,早已经没了当初的斯文。
余家三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壮汉,里面还有俩小姑娘,正是余粮和二妹余带娣。
众人回来就洗漱的洗漱,换衣的换衣,就姐妹二人进了厨房帮忙。
天擦黑时,张氏带着她女儿,也就是大房余光宗的亲妹妹,今年十二岁的余烟烟回来了。一进门就叹气,“现在还没秋收,家家都没有余银,二弟妹那边怎么样?”
正问话呢,赵氏远远的过来,叹气道,“我大哥家里正给添福说亲呢,有点银子也不敢给咱们,毕竟咱们也不敢承诺人家何时能还上,除非光宗一次就能中……”
想要中秀才,哪儿是那么容易的?镇上还有个考了一辈子都只是童生的。
院子里气氛凝重。
恰在此时,林氏推门进来,刚好碰上端着饭菜的楚云梨出门,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方才脖子被掐,她真觉得自己会死,那种濒死的感觉她是真不想再来一回。
屋中摆了两桌,分男女坐了。饭菜都摆好了,林氏皱眉,“老三家的,我让你蒸的蛋羹呢?懒死你算了,只吃不做,还不如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