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嫁人后,寇老大还算知道疼人,夫妻俩过得和别人家的夫妻一样,会吵会闹,也会和好。可事情在两人成亲后第五年,柳叶儿女儿三岁时,某一日寇老大与人一起进山,却遇上了熊瞎子,等被人抬回来时,已经面目全非。
“叶儿,赶紧起来。”外面传来婆婆杨氏催促的声音,还带着点不耐烦和隐隐的喜气:“老大他们进山已经三天,按理今儿会回来。你快点起来把这家里家外打扫一遍。”
楚云梨被吵回了神,翻身坐起,又将身旁孩子的被子盖好,才披衣出门。
若是没记错,今儿寇老大回是回来了,回来的却是尸首。
哪怕她这时候赶去,也已经迟了。
果不其然,楚云梨刚在院子里打上一盆水准备洗脸,就听到村头一阵狗吠声此起彼伏。半刻钟不到,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奔来,老远就有人喊:“寇婶子,出事了……”
许多人围了过来,那人站在篱笆院外,满脸焦急,衣衫上带着片片血迹:“嫂子,寇哥他……他……”
寇母讶然,上下打量他:“我家老大怎么了?”
她不觉得儿子会出事,因为山里的野货多,打的时候难免弄上伤,要把它们扛回来,身上就得带血。
来人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就在后山脚,你们看看去吧。”
寇母一喜:“你们还搬不动?”她立刻招呼屋中的小儿子:“小三,赶紧起来,帮着抬东西。”又扬声吩咐:“二丫,起来烧水。一会儿洗东西还有你大哥要洗漱都得要水……这么大姑娘了,没眼力见……”嫌弃了几句,她打开篱笆院就往外奔。
她这么多话连珠炮似地放出,前来报信的人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又看到寇家母子急切地往后山跑,便住了口。
他正愁这事不好说呢,等他们亲眼看到,也就都知道真相了。
楚云梨走在最后,疑惑问:“小泉,为何你脸色这般难看?”
寇小泉抹一把头上的汗,哭丧着脸道:“大嫂,寇哥他……他被熊瞎子追了一趟……”
楚云梨急切问:“然后呢?”
“被熊瞎子一巴掌拍了半拉身子下来。”寇小泉眼泪汪汪:“我们尽力了的。可他还是没有气了。”
楚云梨转身就往后山跑,远远看到那里围了一大群人,而寇母已经在哭天抢地。
走得近了,就看到了地上没了一半身子的人,着实可怖。
上辈子的柳叶儿看一眼就晕了过去,楚云梨缓缓上前,然后跪了下去。
寇母先是哭儿子的早死,然后又开始咒骂跟儿子一起上山的人。
她骂得很难听,所有恶毒的词都骂了出来。众人怜惜她丧子,饶是有人不愤想要上前理论,都被众人拉住。
人没了,就得办丧事。
山里的人若没有大仇怨,遇上红白喜事,都会互相帮忙。眼看有人张罗着办丧事,寇母却发疯了一般,又吵又闹,不许众人动她儿子。
“我一个人拉拔大了他们兄妹三人,吃了多少苦大家都看在眼中。”寇母一拳拳捶着胸口,头发凌乱,像个疯婆子一样:“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谁有我苦?”她看向那几个抬着寇老大回来的年轻人:“你们害死了我儿子,必须得赔!”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和寇老大同行的四人自认冤得不行,他的死与他们无关。看在邻居一场的份上,他们还费心把人抬了回来。方才挨骂就算了,难听是难听些,总归不痛不痒。再说,他们也不能跟一个刚死儿子的妇人计较不是?
可让他们赔,就说不过去了。
其中一人算是寇老大的堂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脸稳重:“二婶,你这就不讲道理了。是,我们几人是一同进山,可打到的东西都得平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那熊瞎子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我们肯定各自逃命啊!双全他没跑出来……也不关我们的事,是他命里该有此一劫。”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寇母扑上前拽着他的衣领就开始撕。
村里人的料子都是粗布,经不起洗,加上几人进山时本就穿的是家里最旧最烂的衣衫,寇母这么一扯,直接把人衣衫撕成了几块。
寇堂哥急忙去拉:“二婶,你说就说,别动手。”
寇母伸手挠他,边上寇堂哥的老娘和妻子也不能干看,扑上来拉偏架。
周围乱做一团,好不容易把人分开。寇母头发更乱,配着她破烂的衣衫像是街上的乞丐婆子。哭得泣不成声:“反正你们得赔。”
寇家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一位五叔祖站了出来,跟几家商量过后,决定赔寇家三两银子,再有,这一回打回来的野物,也全部给寇家。
大概是银子真能抚慰受伤的心灵,寇母拿到了银子,擦了眼泪,抽泣着让众人帮忙下葬。
大山中的丧事简单,棺材是问人家借的。
有那年纪大的老人会让木匠事先准备好自己的棺材,寇老大身形高大,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合适的。
两日后,丧事就办完了。
在这期间,楚云梨这个新寡都很是沉默。柳叶儿对这男人感情深,可她上辈子苦了多年,时隔太久,连他的长相都忘了,那些悲伤怨愤不甘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削减不少。
办丧事的这段日子里,寇母一来悲伤不已,二来还要让人准备吃食之类,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她只抽空和楚云梨说了几句话。
寇老大入土为安,村里帮忙的人散去,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寇母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寇家三兄妹,老大是寇双全,老二是个姑娘,没有取名,平时村里人都唤她二丫,已经和村里柳叶儿的堂哥定了亲,婚期就在两个月后。老三寇双喜,今年十六,若是没出这事,寇母已经打算给老三议亲了。
见母亲哭了,二丫和寇双喜急忙出声安慰。
“大哥若是泉下有知,知道您如此伤心,肯定放不下您舍不得走。娘,别哭了,让大哥好好走吧!”
寇双喜劝了几句,见母亲哭声不见小,反而开始嚎啕,眼神一转:“娘,我头疼。”
他扶着脑袋,一脸痛苦模样。
寇母刚失了大儿子,小儿子可不能再出事!听到小儿子喊疼,担忧问:“头怎么会疼?”
寇双喜摇头:“我不知道。”
寇母担忧急了,也不再哭,忙起身将小儿子扶回了房,急得在屋里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
楚云梨知道寇双喜是装的,提议道:“生病了就请大夫!”
寇双喜对着她眨眨眼,又看了一眼寇母,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她别戳穿。
边上二丫也低声劝:“大嫂,娘天天哭,已经哭了几日,再这么下去,会伤了眼睛的。这会儿她有事情做,咱们就当二哥的病是真的。”
闻言,楚云梨转身就走:“随便你。”
这般冷漠,二丫愣了一下,又觉得嫂嫂乍然没了男人,脾气变了也正常。现在最要紧的是母亲不能哭,她奔进门,一副担忧三弟的架势嘘寒问暖。
稍顷,楚云梨在屋中就闻到了烟味,又听到寇母大着嗓门吩咐二丫去摸鸡蛋。她面色一言难尽,希望这母女俩不要后悔才好!
当晚,寇双喜喝了一碗鸡蛋花才睡下。
翌日早上,天才蒙蒙亮,寇母就叫醒了楚云梨让她杀鸡炖汤给寇双喜补身子。
楚云梨一脸认真:“娘,鸡还在下蛋。现在就杀,太可惜了。”
寇母顿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寇家就剩下你三弟这根独苗苗,他可不能出事。这鸡杀了,以后还能喂……”
第1221章 装病的小叔子二
村里的人平日少有荤腥。
每家的鸡都不多,公鸡得留一只,多了的才能拿去卖。而母鸡得留着下蛋,还要从口里省出鸡蛋来孵小鸡。
偏偏小鸡不好孵,就算孵出来也不一定能养大。所以,除非家中等米下锅,否则没人会把家里的母鸡卖掉。
至于杀鸡……除非逢年过节杀一只多余的公鸡,或者是得家里疼爱的女儿嫁人后生了孩子,娘家人才会狠狠心杀只鸡送去。
上辈子寇母同样悲伤,寇双喜顺势装病,而柳叶儿也劝了这些话。寇母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眼看儿媳不甘愿,寇母恼了,自己去厨房拎着菜刀给鸡放了血,又烧了水拔毛,还一边咒骂:“丧门星,还懒成这样。又自私自利,我们寇家这倒了血霉才碰上这种懒妇……”转而又开始骂:“这么懒,一会别碰老娘的鸡!”
二丫本来也想劝,看到嫂嫂被骂得这么惨,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楚云梨不以为然,也去厨房烧了热水给孩子洗漱。
孩子今年三岁,头大身子小。瘦巴巴的像根豆芽菜,这几日家里有丧事,楚云梨没顾得上她,最近正值初夏,天气炎热,孩子本就没人管整天到处乱爬,现在脏得跟泥猴儿似的。
寇母看在眼中,愈发不愤:“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洗那么干净做甚?”
楚云梨不搭理她,给孩子洗漱好,换上干净的衣衫,又帮她把细软的几根黄毛用头绳扎了。自己也洗漱换下脏衣,将寇母的咒骂丢在身后,带着扎了头发欢喜不已的孩子一起去河边洗衣。
河水清透,凉悠悠地很是宜人。楚云梨洗衣时,还偶遇了村里来挑水和洗衣的人。
众人看着母女俩的目光都有些怜悯,隔壁家的周婶子还低声问:“你娘又在骂了?”
楚云梨颔首:“一大早非要杀了鸡给三弟补身。我拦了两句,就骂到现在。从今往回,家里的事我再不插嘴了。”
周婶子知道寇母不好相与,想劝着面前的年轻女子改嫁,又一想她刚守寡,寇双全头七还未过,此时提议不合适。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也别太实诚,看她骂人,你就躲着点。”
楚云梨笑着谢过她的好意,端起洗好的衣衫牵着孩子回了家。
还没靠近院子,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大抵是柳叶儿许久未沾荤腥,楚云梨竟然也有点想喝。边上三岁大的寇桃今儿一直爱不释手的摸着自己的发绳,此时闻到了味道,咽了咽口水,小脸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渴望,怯生生问:“娘,幼……我想吃。”
她还小,有些吐字不清。
楚云梨笑了笑:“你听娘的话,以后天天有肉吃。”
寇桃听不懂她的意思,懵懂的眨了眨眼:“听话!”
寇母看到母女俩回来,冷哼一声。拿碗去盛锅中的肉,特意将两条腿撕下放在汤中,送到了寇双喜的屋子里。
楚云梨将衣衫晾好,拉着寇桃进了厨房,直接拿碗盛汤。
寇母大概没想到向来乖顺的儿媳在自己已经说过不许她们母女喝汤时,还敢拿碗去盛。一直守在屋中,看着小儿子吃完了一碗肉汤才拿着碗出来。
等她回来,寇桃已经吃的满嘴流油。
见状,寇母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质问道:“谁让你吃的?你爹刚死,你竟然一点都不忌嘴?”
守孝吃素是规矩。
可对于山里的人来说,很少有人能守规矩。
丧事需要请人帮忙,再穷的人家也会想办法弄些荤菜。村里人少见荤腥,怎么可能肉做好了只给别人吃,而自己不吃?
尤其是孩子,本就吃得不好,长得不高,有肉怎么可能不给他们?所以,村里人守孝吃素,有的连大人都不忌嘴,更何况是孩子?
楚云梨将吓得眼泪汪汪的孩子藏到了身后:“娘,桃子还小。平时也没吃好东西,好容易有肉,给她吃点怎么了?若是她爹在天有灵,大概也不想让她忌口。”她摆事实讲道理:“再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忌口,有的人家大人还不忌口呢。”
“你放屁。”寇母气急败坏:“她爹尸骨未寒,头七都还没过,你们母女竟然就开始吃肉……丧了良心的东西,老大是为了让你们母女过好日子才进山的!”
“这话从何说起?”楚云梨声音很冷:“娘怕是忘了,我进门五年来,桃子她爹进山也好多次,赚来的银钱我一个铜板没见,打来的肉等我上桌已经就剩几口,为了我们母女进山这话我可不敢当。”
“你居然还敢顶嘴?”寇母怒火冲天:“老大才刚走,你要反了天吗?”
顶嘴是肯定要顶嘴的,这才到哪?气狠了还要打人呢。楚云梨不接这话,看着寇双喜的屋子,转而道:“说起来,爹去得早。娘拉扯他们兄弟三人长大也不容易,没爹的孩子懂事早,桃子他爹从小就照顾着弟弟妹妹长大。都说长兄如父,桃子她爹刚走,双喜这肉怎么吃得下去?桃子不懂事,他都十六了还不懂事吗?”
寇母:“……”
她怒斥:“村里又没有守孝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