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到近前了,她还看不见,分明就是故意装傻。他有些恼了:“你抬头看看我是谁,问我要银子,你眼睛瞎了吗?”
楚云梨头也不抬:“不用这么大声,我知道你是谁,周家三郎嘛!我们两人同床共枕好几年,还生了一个孩子,我就算瞎了也认得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三郎只觉被拂了面子,恼羞成怒:“那你还问我要银子?”
楚云梨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飞快摊开:“白纸黑字写就,咱们俩一刀两断,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连孩子都是你娘送过来给我的,还说让我以后都别回去!”她很快收起了纸:“既然是一刀两断,那咱们只剩下卖主和买主的关系。你想吃我的面,又不想给银子,想做无赖吗?”
两人这一来一往,话说得飞快,其实只过了几息。可对于那些端了面就走的人来说,耽搁得太久了。
周三郎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安娘子,面先给我吧。我这里是三碗荤的。”
说着,递过了一把铜板。
周三郎吃住都在家里,每日下地干活也没有工钱,平时收回来后都是被爹娘管着。他手头上的私房拢共也才十几文,他看着那一把铜板瞪直了眼。
正发呆呢,又被边上的人挤开:“不吃面就让开,在这添什么乱?”
周三郎:“……”
他不甘心就此离开,想要凑上前又会被人挤开。于是,干脆也不着急,坐在屋檐下的地上,等着楚云梨收摊。
楚云梨每日备的面都会卖完,今日下雨,吃面的人较往常多一些,刚刚过午,她所有的面已经卖完,留下最后三碗给她和孩子吃。
等到客人散去,周三郎才凑上前:“安娘,你这些天过得怎样?”
“挺忙的。”楚云梨头也不抬:“你离我远一点,我们俩如今什么关系都没,你靠得太近,会毁了我名声。”
两人曾经亲密如间,如今她这副撇清的态度,着实气着了周三郎,他恼道:“难道你还想再嫁不成?”
楚云梨颔首:“如果遇上合适的人,也不是不能考虑。”
周三郎气急了:“你当我是死的吗?”
“没有啊!”楚云梨放下手中的面碗:“你活不活,跟我嫁不嫁人有何关系?”
周三郎脱口而出:“我还等着你回家!”
这是实话。
这些日子里,哪怕李安娘一直没回去,周三郎也没想过再娶。
只想着等到李安娘受不了外头的苦日子,乖乖回家听母亲的话。彼时,她应该不会再闹,母亲也不会经常发火,他也不用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了。
“你娘替你写了这张纸,咱们两人再无关系。我可以再嫁,你也可以另娶,我又没拦着你。”楚云梨一脸莫名其妙:“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是个男人,就不应该再纠缠我。”
周三郎:“……”好有道理。
但是,母亲把人赶走,想的是等到李安娘服软回来后教她乖巧孝顺,可不是真的不满意她!
就算爹娘愿意帮他另娶,家里的兄弟也不会答应啊!
吃完了面,楚云梨又开始洗碗。
周三郎眼神一转,立刻凑上前帮忙。
楚云梨才不想继续和他不清不楚,冷笑一声,抬脚狠踹。
周三郎猝不及防,往前扑倒。
刚刚还在下大雨,地上满是泥泞。他这一摔倒,半湿的衣衫到处粘上了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他爬起身:“你敢踹我?”
听到旁边屋中有人在笑,周三郎真心觉得他们在笑话自己,愈发恼怒,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楚云梨身形利索地避开:“你活该被踹。我一个独居女子,你跑来套什么近乎?赶紧给我滚。”
周三郎眼中,这人还是自己妻子,这么不给他面子,他就得管教。当下捏着拳头追了过来。
下着大雨,地上到处都是泥。楚云梨穿的是布鞋,一直站在屋檐下也没沾水,被他这么一撵,再往前跑就得踩到泥地里。
且不说她如今忙着煮面,根本没空洗,这种天气洗了也不好干……越想越麻烦,楚云梨干脆也不避了,您一起边上的板凳,狠狠挥了回去。
周三郎又挨了一下,痛得他眼前直冒金星,下意识地也去抓板凳。
夫妻俩就这么在屋檐下大打出手。
当然了,周三郎是挨打的那个。
本来一般人都不爱管别人的家事,尤其是夫妻打架,上前拉架要是不小心被误伤,那真的是白挨。若是不小心伤着了人,兴许还会被人家夫妻俩埋怨下手重。所以,看到夫妻俩打架,一时间没人上门。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周三郎。
楚云梨狠揍了一顿,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最后把人踢到雨里:“滚!以后要是再敢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周三郎趴在地里,周身到处都在疼,整张脸肿成了猪头,当真是连亲娘都不认识。他缓缓回头,看着拎着板凳的女子,一时间只觉得无比陌生。
她怎么敢?
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曾经他动手的时候,她从来都不还手的。
周三郎本身性子暴躁,本来也不能忍。今日还手了没打赢,他此时浑身都疼,真的想就这么睡倒在雨里。虽然打不过,嘴上却不饶人:“李安娘,你今日给我的这些,我记住了。”
语罢,爬起身跌跌撞撞走了。
此时,周围的屋中才有人打开门出来,关切道:“安娘子,你没事吧?”
楚云梨摇头:“有事的是他。”
她扬了扬手里的凳子:“从离开周家那天起,我就暗自发誓,谁要是再敢对我动一个指头,我非得以牙还牙不可,再不要受委屈。”
这些话,她是故意说的。
她最近生意不错,大部分的人老实上门吃面,但也有人盯上了她。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楚云梨今日揍周三郎,也是杀鸡儆猴。
她收拾好了桌椅碗筷,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先是熬了姜汤给他们喝,然后才准备做晚饭。
姜汤刚熬好,外头就来了人。
来的人是周母,还有于家人。
对此,楚云梨并不意外。
她乍然离开周家,当周母发现她不是置气而是真的要离开,且真的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后。无论是为了李安娘这个乖巧的三儿媳,还是她赚的银子和生意,周母都一定会找上门来,早晚而已。
并且,周母发现说服不了她后,一定会请于家人来说客。
“赶紧让开。”于父抖了抖身上的蓑衣:“这么大的雨,没眼力见儿的东西,难怪会被婆家赶出来。”
一开口话就这么难听,楚云梨干脆堵住了门口:“有件事我得澄清,是我自己不想在周家过,而不是他们不要我。”
周母立刻道:“我以为你是气话,我根本就没想赶你走。婚姻大事,哪儿这么儿戏?”
楚云梨摊手,问于父:“听见了么?”
于父不愿意跑这一趟,是被周家人逼着来的,本来心里就不畅快,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你能耐得很,老子打死你个不听话的混账。”
说着话,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楚云梨立刻关上了门,将巴掌挡在门外:“既然你们不会好好说话,那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二位前来,无非就是想让我回周家。实话告诉你们,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二位请回!”
对着长辈,这番话实在不客气。
周母心里后悔不跌。
当初会和儿媳写下那样的字据,她是笃定了儿媳带着两个孩子过不好,早晚会求着回家。
可她万万没想到,大半个月不见,儿媳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听了周三郎的话,特意到街上打听了一下,得知儿媳每一天煮的面都有人抢着吃,根本就不愁生意不好。
并且,还有妇人暗地里猜测,儿媳一天能卖二三两银子。除去本钱,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所以,周母今日来,是真心想把她接回去的。哪怕说几句软话都行。
当然了,找于父前来,也是怕儿媳不肯回去,多找一个帮手。现在看来,找不找帮手都没用,人家生意做得好了,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顶着大雨,说话都费劲。周母劝了几句,见里面毫无动静和回响,心里愈发后悔,也有些沮丧。
于父可受不了这份冷待。
事实上,女儿在他眼中都是赔钱货,当初李安娘已经是第四个女儿,他是想生儿子的,家里孩子太多,根本就养不住。加上李安娘生下来之后没有奶水,天天都得用细粮熬米粥,他认为太麻烦。
不提细粮精贵,只家里的柴火都得烧掉不少。所以,左思右想之下,他直接把孩子扔去了路旁。
扔孩子的时候,于父就没想过这个女儿能活。路旁行人不多,密林中还有豺狼。因此,他扔出孩子,心里就已经当她死了。
也是后来他偶然才听说,李家夫妻养得似金娃娃一般的姑娘,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他那时候也没上门相认,是后来看到闺女大了,才去接了回来,问周家要了一笔聘礼。
李安娘前面几年很乖,最近就像疯了似的。根本不好好过日子,于父越想越烦躁,抬脚就去踢门:“你给我滚出来。”
听着外头踢门的声响,楚云梨心下一叹。
遇上这样的生身父亲,李安娘当真倒霉。
楚云梨没开门,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于父在周母的劝说下很快离开了。
这一回,周家和于家又找了村里有名望的长辈上门想要说和。
楚云梨待人客气,但回周家的事却一口回绝。
如此,又过了半月,这期间楚云梨一直没闲着。赚了银子后,她开始在这一条街上寻铺子。
摆摊辛苦,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世人对于女子,向来容易低瞧。她好不容易找到一间铺子,前去找东家商量时,发现对方要价极高。谈价钱耽搁了一点时间,前后最多一刻钟。等她回来,发现院子门大开,周奇志正满头满脸的土,正在院子里大哭。
乡下长大的孩子皮实,加上周奇志兄弟众多,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周奇志就已经不爱哭了。
这样的情形很是反常,楚云梨疾步进门:“奇志,你怎么在这哭?表妹呢?”
“表妹被……奶和外公还有舅舅拖走了……”他愈发伤心,哽咽不能言语。
楚云梨面色一变。
她抱起孩子送去了隔壁,飞快起身追去了村子里。
她带着两个孩子独居,本以为有些事情已经改变。没想到还是不能。上辈子李软软早早就没了命,是被周家和于家人一起害的。李安娘知道真相后,悲愤之下就要为孩子讨公道,因为太过激动,还没跑出周家就被拦住,最后被绑在了家中,她不死心想要跑,后来被活活打死。
她身上到处都疼,最要命的是头上那一下,周母一棒子下去,她脑中轰然一声,额头上有热热的东西流下,她看着门口的生身父亲时只觉眼前一片红……
楚云梨以最快的速度奔回了村里,远远的看到村口有三个人抱着个孩子急奔。
“你们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