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转身往回走。
还没走两步,她就发现自己盛饭的那个碗已经空了,被父子三人分食了个精光。
对上她的目光,姐弟俩羞愧地低下头,杨之遥歉然道:“娘,我太饿了没能忍住。”又强调道:“我就吃了两口。”
这话杨之海不认:“明明是你吃得最多。爹才吃几口……”
“你胡说。”杨之遥怒斥:“你让我先吃的。”
听着姐弟俩吵架,红姨娘只觉得头疼,肚子也疼,前者是气的,后者是饿的。
她摆了摆手:“从明天起,咱们自己赚的自己吃。不干活的,等着饿肚子吧!”
杨之遥抿了抿唇,想问父亲怎么办。
杨重宁还发着高烧,爬起来都难,哪里干得了活?
不过,母亲正在盛怒之中,她不敢再撩拨,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她干脆住了口。
“呦,都还没睡?”
清悦带着笑意的女声传来,众人下意识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高居马上的红衣女子,管事和工头都围在她身边柔众星拱月一般。
红姨娘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周家人扑上前想要求饶。
杨之遥较年轻,从小到大随心所欲,怒瞪着马上之人。
楚云梨拉着手中的缰绳绕啊绕,她不在乎杨之遥憎恨的目光,道:“你们也别再说多余的废话,能够站在这里的人都不无辜。”
她眼神落在躺在地上闭着眼的杨重宁身上,继续道:“你们一家像老鼠似的,搬了风烟堡不少东西。堡有堡规,我当然要把你们全都翻出来重罚,不然,这天底下的人大概都以为我风烟堡可随意欺负。杨重宁,你是睡着了呢,还是昏迷不醒?”
杨重宁不动,像是后者。
楚云梨也没有非要把人叫起来,看向红姨娘,笑着道:“我是想着把占了风烟堡便宜的人都揪出来,边让人细查了一下,结果,我发现了一件挺有趣的事呢。红姨娘,这事与你有关,你想不想知道?”
红姨娘看着她的笑容,知道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想听!
这事可容不得她拒绝,楚云梨自顾自继续道:“这杨重宁,竟然在汪城那边还有个家,让女人帮他生了一儿一女呢。我已经派人去接了,最多三五日,你们一家就真的团聚了。”
杨重宁早已睁开了眼:“念意,我不认识她们,别伤及无辜。”
楚云梨轻笑一声:“你怎么还拿我当傻子糊弄呢?那母子三人没有靠山,不认识什么武道世家,但你却每年都往那边送节礼,礼物还挺贵重,更是赶去给那两个孩子过了几次生辰,和你对之遥姐弟也差不多了。”
姐弟俩心里都不太好受。周家人也不知道此事,对此颇为诧异,不过,杨重宁都这样了,就算有这母子三人,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最难受的人,当属红姨娘,她怒瞪着地上的人:“杨重宁,真有此事?”
杨重宁没有回答她,只看着楚云梨:“看在我待你还不错的份上,别伤害他们。”
楚云梨摆了摆手:“我是好意,让你们一家团聚呢。我这个人最善良了,不会伤害妇孺。”
杨重宁:“……”
把他打成这样,让他一朝从天上跌落到烂泥中再不得翻身,这还善良?
善良的楚云梨留下这番话后,很快打马离开。而留下来的众人,眼神都落到了杨重宁身上。
红姨娘眼泪汪汪:“你对得起我吗?”
杨重宁还在发热,看着曾经的女儿离开的方向,久久舍不得收回视线。刚才他还想求杨念意帮自己请个大夫来着,可惜还没说出口,人就溜了。
见他不回答,红姨娘愈发恼怒,伸手就去拽他的衣领:“你说话啊!”
杨重宁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女子,凭本心来说,他不认为自己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她承诺过此生一人之类的话。甚至红姨娘和他认识时,他已经是风烟堡的女婿。
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已娶妻,此时再来要他的忠贞,岂不是可笑?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这么说。杨重宁深受重伤,不指望他们帮自己请大夫配药,却还是希望红姨娘能照顾自己,他闭上了眼:“红儿,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他沉沉睡了过去,无论红姨娘如何质问,都再也不说话了!
红姨娘伤心至极,又饿又累,哭了半晌,便有点想睡。母子三人拖着杨重宁去了不远处的草棚,周家人已经占好了边上好点的棚子,这会儿正在互相嫌弃。
到了这里,可没有男女之分,或者说,工头压根就没管他们怎么住。
红姨娘想睡,被边上的周家人吵得睡不着,忍不住斥道:“别吵了。”
周夫人眼泪汪汪:“红儿,你也是女子,你说我怎么住?”
照周夫人的想法,最好是男女各一间。刚好她们女人少,还能住得更舒适点。
红姨娘猜到了她的想法,却不打算照办,嘲讽道:“你爱住不住。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采石场的众人住的都是大通铺,人家愿意分你们一间屋子,已经是善良了。否则,你就得去男人堆里挤……”
这是事实。
周夫人张了张口,边上的周父不耐烦道:“你要是不想睡,就到外头去吵。”
外头黑漆漆一片,一个人都没有,周夫人能跟谁吵?
红姨娘从小就是不受宠的那个,后来认识了杨重宁进了风烟堡做姨娘风光无限多年……这一切都离不开她自己的算计。所以,临睡前,她心头已经有了成算,无论以后如何,至少要活下去,才能有以后。
所以天蒙蒙亮,听到周围有人声,她就起身拿着工具去采石场了。
杨之遥不愿意扎进男人堆里,推说自己要照顾父亲,一直在窝棚里不动弹。杨之海没干过活,觉得那事太丢脸,也不肯去。
隔壁的周家人也万分不愿意去干活,但他们昨天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一家人分饭吃,清晰地认识到不干活是没有饭吃的。丢脸归丢脸,周父还是带着几个儿子去干活了,女眷和孩子则留在了家中。
如果无所事事,半日很好过。但对于下苦力的人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红姨娘手都被磨破了,才拿到了半碗饭,察觉到手中的热气,她忍不住涕泪横流。
泪眼朦胧里,忽然察觉有人靠了过来。红姨娘警觉地一抬手,刚好避开了杨之遥的动作。
杨之遥抓了个空,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娘,爹还病着呢。不吃饭可不成。”
红姨娘沉默了下:“我会分一半给他。”
杨之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那我呢?”
红姨娘理所当然道:“你好手好脚,自己去干活啊。”
杨之遥:“……”
那都是下等人干的活,她才不要去。
“我没吃饭,没有力气,挖不动石头。”
“那就饿着吧。”红姨娘轻飘飘道,说话将她已经狼吞虎咽吞下去了半碗饭。
然后又往草棚走:“我去喂你爹。”
她都亲自喂了,杨之遥肯定是一口也得不到。当即恼怒非常,转身就走。
红姨娘也不在乎,进了棚子里,才发现杨重宁烫得厉害,无论她怎么喊都叫不醒。
热成这样,要是一直醒不过来,大概就真的不成了。红姨娘被吓着了,丢看手里的碗就去找人帮忙。
她找到了管事,先是求他帮着请大夫,见管事不愿意。又闹着要见堡主:“我们家欠了堡主很多银子,杨重宁要是死了,可就一个子儿都还不上。”
管事听说了杨重宁不是堡主的父亲,但欠银子这事他只知道个大概……想了想,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去禀告一声。
楚云梨得知此事,配了一副药丢过去。反正吊着杨重宁的命不让他死。
死多简单啊,还是活着的好。
红姨娘拿到了药,忙不迭去熬,一副药给杨重宁灌下去,很快就发现他开始退热。心情一放松,又想起了方才的半碗饭。
紧接着她就发现,那半碗饭不见了。再一询问,得知杨之海方才也被气跑了,那碗饭是被周三公子偷去吃了。她本就对娘家的人满腹怨气,这会儿更是怒火冲天,一把揪住周三公子,冲着他肚子使劲揍,愣是把人给打得吐了出来。
跑回来的姐弟俩刚好看到这番情形,当即就被吓着了。
第1670章 替妹守寡的姐姐,二合一
在姐弟俩记忆中,母亲挺喜欢娘家人,尤其是几个表哥,她更是拿他们当亲儿子一般有求必应。
可是这会儿猛揍人的母亲,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满脸凶残,下手也狠。仿佛忘记了她手底下揍的那个是她曾经最疼爱的晚辈。
姐弟俩相视一眼,咽了咽口水。刚才他们还在商量姐弟俩每天一人一顿,刚好分掉母亲剩下的那一半饭菜。现在看来……情况有变。就算那饭菜真的送到面前,他们也不一定敢吃。
周三公子先是吐饭,后来被打得吐血。还在不停求饶。红姨娘像听不见似的。还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周家人才阻止了她。
红姨娘被拉开,整个人都在癫狂之中:“白眼狼……全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周三公子一口接一口地吐血,还不忘满脸惊骇地往后挪。
实在太吓人了好么!
当日午后,红姨娘又去挖石头,姐弟俩饿了一天,看到母亲这么凶,也不敢等着她分饭,磨蹭了半天,还是去采石了。
周家除了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三公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剩下的都去了采石场。
楚云梨得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无论是谁,只要想活下去,就会顺应当下的规矩。
当日傍晚,正在放饭呢,杨重宁醒了过来。他周身轻松了许多,呼吸也较之前顺畅,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红姨娘端着碗进了窝棚,看到他睁着眼,惊喜道:“你醒了?”
杨重宁嘴都干起了皮,哑声道:“有水吗?”
采石场边上有条小溪,所有人喝的水都去那里取。红姨娘扭头吩咐女儿:“去给你爹打水。”
傍晚的天气转凉,溪水很冰,从喉间咽下,一路冰到了小腹处,也将还有些混沌的杨重宁彻底冰醒了过来。脑子清明后,就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
红姨娘已经率先邀功:“宁郎,我去求了管事,让他给你配药。”
杨重宁察觉到了口中的苦味,一脸怜惜:“委屈你了。”
红姨娘低下头:“你是我孩子的爹,是我的依靠。只要能救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做。”说着,端起碗递到一脸苍白的杨重宁面前:“先吃点饭。”
那米饭蒸得很硬,因为像这种更抗饿,更适合下苦力的人。大半都是青菜,夹杂着两块肉片,比起以前在堡内的膳食,这玩意儿猪都不吃。
但放在当下,又显得格外难得。
杨重宁做了多年堡主,隐约记得采石场的饭菜不是这样加肉炒得绿油油的菜色。而是一桶桶煮得暗黄带着青草味的菜汤,肉更是想都别想。
想到之前看到的采石场工人身上的新衣,应该是杨念意做了堡主后整改的。在杨重宁看来,采石场的这些工人压根不配如此对待,反正是给了工钱的,想要赚钱,哪有不苦的?
但是此刻,他却格外感激杨念意的这份善心。否则,他就要喝那个如猪食一般的菜汤了
他烧了两日,浑身乏力,喉咙疼痛。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饭,带得喉咙火辣辣地疼,痛得他眼眶酸涩:“有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