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堵得厉害,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一声抽噎惊醒了他,他回过神,发现是自己哭了,他不敢看厨房,急忙咬着自己的食指,才没有哭出来。
楚云梨在厨房做着饭,也没冷落了院子里的人,多瞧了几眼,便发觉不对。
看着背对着自己肩膀耸动的老人,她轻叹了口气。她自己本身已经极力往张红玉往日的说话习惯和脾性上靠,就连面上神情,也尽量一模一样。
结果还是……楚云梨收敛心神,又多做了两盘菜,用的是张红玉出嫁之前的炒菜习惯。
等到饭菜上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的张父已恢复如常,楚云梨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笑着道:“我还给你烙了饼子。不过,你肠胃不好,可不能多吃。”
张父瞪她:“你个丫头,气死我算了。”
“可别说那丧气话,我不爱听。”楚云梨笑吟吟:“您可要长命百岁,看着成扬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最好是看着他也做了祖父,您再离开。”
张父又瞪:“没个正型。”
父女俩对坐着吃饭,席间挺沉默的。张父每样菜都吃,尤其是烙饼和楚云梨后来炒的两盘菜吃得最多。
怎么说呢。
父女俩已经多年没有好好相处过,逢年过节好容易凑在一起,也只有半日。这期间还得应付家里的其他人,因此,他们对对方的了解应该很有限。
就比如楚云梨的绣品,做了多年的绣娘突然就会了真的绣法,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还有脾气,楚云梨最近的脾气和张红玉是有些不同,可遭逢大变,乍然得知家中人欺骗自己,这脾气不变才奇怪吧?
用完了饭,楚云梨又去厨房洗碗。
在这期间,张父挪到了门口看着她:“你真不回去?”
楚云梨颔首:“爹,等我买了新宅子,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陪我住。这样,外人就不会说闲话了。”
张父闻言,眼睛又开始模糊,他摆了摆手:“到时再说吧!”
说着话,已经转身去打开门,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云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起身去关了门。
又隔一日,林氏找上门来。
“妹妹,你怎麽不回家?爹都不高兴了。”
楚云梨飞针走线:“自己住着挺好。再说,我绣花需要安静,家里人多了,我也干不了活。”
林氏在院子里踱了一圈:“这样啊!”
楚云梨随口问:“爹还生气么?”
“你说呢?”林氏摇了摇头:“你呀你,现在主意是越来越大了,让我说你什么好?要是把爹气出个好歹,你后不后悔?”她看着这间院子,一脸的不赞同:“院子这么破旧,你又独门独院住着,还不如回家去住。”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要是觉得住得不安心,可以把租金给我嘛。与其把银子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留给自家人。咱们拿来买几顿肉吃也好啊。”
这女子是张红玉的嫂嫂,她曾经和娘家相处得不错。至少,真出了事,也有个说话的地方。
楚云梨不愿意把她往恶处想……譬如,林氏这话怎么听都像是想让她回家租房子住。
那里是张红玉的娘家,她和离归家,给什么租金?
“我觉得挺安心的。”楚云梨一口回绝:“嫂嫂,我这还要绣花,正赶工。你要是没事,就家去吧!等我忙完了,再过来找你聊天。”
逐客令都出来了,林氏也不好多留。
至此,楚云梨的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再没有人上门打扰。
一转眼,又过去了三日。楚云梨熬了一宿,总算是绣完了。
只见白绢上绣了大片的绿叶,由上而下由浅至深,叶子青翠欲滴,露珠像是有水光流动。绿叶拱卫着点点花瓣,那花瓣艳丽无比,其上有彩蝶翩迁,仿若活物即将飞出。
她一刻也不停歇,将绣品拿到了巧意阁。
巧意阁里间中,掌柜正愁眉不展,伙计在一旁出主意:“实在不行,小的去别家找一找。或者,干脆请风城姜家花重金采买。”
伙计一番话并没能让掌柜展颜,他皱眉道:“余姑娘是要进宫选秀,宫里汇集了天下美人。想要出彩,难呐!”
正发愁呢,余光忽然瞥到一抹艳丽的绿,定睛一瞧,顿时大喜过望,急忙从里间奔了出去。
第1711章 被冤枉的女子十
掌柜眼中只有料子,他从十多岁起就在这个绣楼中,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他比所有的妇人都懂得这绣花的手艺精湛与否。
他摩梭的那料子,翻看过后,连赞了几声好。这才抬头看向伙计面前的妇人。
然后他就发现,这还是个熟人。
“柳家嫂子?”他看了看料子,又看了看她,满脸不可置信:“这是你绣的?”
他还没忘记前段时间她才来送了一副绣品,这才一个旬日左右……如果真是她绣的,怕是这些日子都没睡。
楚云梨颔首:“我最近新制出了一些绣法。”她伸手由上而下比划:“就是这种由浅入深。”
掌柜也发现了里面的关窍,皱眉思索半晌,始终猜不到。他也没忘了正事:“这绣品挺好,手艺上佳,这绣法挺新颖,以前我从未见过……”他看向伙计:“这不像是绣楼发出的料子……”
绣楼中给绣娘的料子,不需要绣楼出银子,一直由掌柜决定发哪种,此时掌柜手中的这种,由于料子太过贵重,怕绣娘给弄埋汰了,因此,从未发出过。
伙计立刻答:“这是张娘子买的,还是我卖的。”
掌柜皱了皱眉,突然就想起来了柳家发生的事。他隐约听过一耳朵,只是他整日事务繁忙,那就是给抛到了一边。最后听到伙计的称呼,立刻就想了起来。当即也改了口:“张娘子,你这幅绣品我收了,不知你打算换多少银子?”
楚云梨笑了笑:“掌柜开个价吧!”
大家都是熟人,掌柜也不废话,沉吟了下:“料子是你的,绣法也不是我们教的。那就……十六两?”
楚云梨垂下眼眸,事实上,于她的手艺来说,这价钱很低,但于这绣楼来说,这价钱挺高了。
见她不说话,掌柜也知道是自己给的,价钱太低。行内人一瞧便知,无论是绣法还是绣品,都不是寻常之物。尤其这还是第一幅,意义更是重大。他咬了咬牙:“是这样,我先给你十六两,稍后东家回来了后……你知道的,我虽然是整个铺子的管事,但到底还是拿人工钱的工人。”
言下之意,他做不了太多的主。
楚云梨颔首:“可!”
掌柜喜不自禁,满心都想着余家那边可交差了。亲自取来了银子送到楚云梨手中,又送了她一匹过气的料子。话也说得好听:“实不相瞒,你这幅绣品算是解了我一个燃眉之急,这算是谢礼,你千万要收下。”
楚云梨收了。
她先回了家,将料子放下。紧接着就出门去找中人,也不是她嫌弃院子,主要是不想让柳成扬再住在这里。
那孩子懂事,不能让他亏了自己的嘴。等着他回来之前将院子换掉,最好再攒下点银子。
张家那条街上的院子大点的要十六七两,小点的十二两就够。楚云梨折中了一下,选了个十四两的院子,离张家就几十步路。
这个院子要好得多,不需要如何整修,里面的家具还算齐全,就是有点旧。楚云梨补了一些,当日傍晚就搬了进去。
同一条街上有人搬家,张家很快就得知了消息,林氏跑过来看热闹,看到搬家的人是自己小姑子,顿时诧异不已:“妹妹,你换地方住了?”
她打量了一圈,曾经和这家是邻居,她也来过不少次,忍不住道:“都搬到了这里,你还不如回家去住呢。这样子,一个月多少租金?”
对着这个嫂嫂,楚云梨不想太热络,随口道:“不用租金。”
闻言,林氏愈发惊讶:“怎么会不要?”她一脸疑惑:“你又嫁人了?”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楚云梨看她一眼:“我都不打算嫁人了。这是我买的宅子。”
林氏瞪大了眼:“买?”
若是没记错,这条街上最便宜的宅子也是十两起,小姑子才从柳家出来几天,就算是有十两的在外债,可柳家和李家根本也还不起啊!
她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银子?”
“我凭自己的双手赚的。”楚云梨扬声道:“总归不是偷抢而来。”
她这话既是说给林氏听,也是说给周围的邻居听,免得他们私底下猜测,再胡编乱造些有的没的。
楚云梨本身是不在乎外人的传言,但她得为柳成扬考虑,那个孩子比较敏感,不能让他多想。
林氏再次追问她哪来的这么多银子,楚云梨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林氏碰了个软钉子,也没有上前帮忙,飞快跑回了家中。
张家院子里,张父正在练字,看到儿媳风风火火,他头也不抬,随口道:“行事不要急躁。”
林氏奔上前:“爹,不是我想着急。而是妹妹她……”她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神情,眼看父亲不追问,她只得道:“妹妹,她搬家了,就住在那边刘家的院子。我听说那院子要卖十五两,她哪来的那么多银子?”说到这里,她有些愤愤:“我多问了两句,妹妹好像还不高兴。我是担忧她……”
张父胸口很堵,像压着一块大石:“去给宝儿做衣,天就要冷了,别把人冻着。”
有些事情,他不愿意细想。以女儿那软和的性子,就算是被柳家伤透了心,下定决心搬出来,多半也是回家。就算是住到了外头,也不会这么快振作起来。再有,他看到那副绣品之后,回来已经找相熟的人家打听过,这新的绣法,就和他们读书人写出新的字体一样艰难。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勤奋和天赋缺一不可。
尤其是后者,纯粹是老天爷赏饭吃,简直是万里挑一。
他有自知之明,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有那样优秀。越是细想,他越是难受。
尤其他还看出来,“女儿”对他很是孝顺,对待孩子也有足够的耐心,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成扬。想到这些,他就更是难受的吃不下饭,夜不能寐。
林氏见父亲面色平淡,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
张父读了一辈子的书,除了对待弟子,一般也不冲人发脾气。见儿媳还要纠缠,他本身就烦躁,当即就搁了笔。拂袖出了院子。
他直奔儿媳口中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了两个妇人在打扫,搜寻一圈,没看到女儿。
这周围的人都认识他,其中一个妇人笑着道:“张夫子,娘子她去街上采买了,说是要把屋中的床和书架都换了。”
张父点了点头:“你们忙你们的。”
他各间屋子转过一圈,这宅子不如张家的大,但也不比柳家那个小,甚至比柳家的崽崽还要新一些。里面有些破损的家具已经被扔了出来,其中有两样修补下还能用,但两个妇人却说,女儿不打算再要了,让她们带回去用。
这手头只要宽裕,谁都大方得起来。
也就是说,女儿手头的银子买了宅院,之后还有剩余。
这么会赚……他心头又开始难受。
楚云梨领着搬东西的伙计进门时,就看到了一脸复杂的张父,她假装没看见他神情,笑吟吟道:“爹,我还说晚上再请你过来用饭,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张父看着她半晌,颔首道:“好!”
楚云梨扬眉:“你要搬过来住吗?”她指了指向阳的那间屋子:“那是给您的。”
张父讶然,之前他听到女儿提过,以为是她讨巧卖乖,没想到还真这么打算。
楚云梨笑着道:“我给你买了床和书架,您随时可以过来。”
张父又笑了:“好!”
这不知道是谁,她要和外孙子同处一屋檐下,也不知道是真的善待孩子,还是故意装给他看的,因此,他得盯着。
也是因为他想瞧一瞧,这个“人”到底和女儿之间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