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回队伍的瞬间,后厨的员工门就被稳稳推开。
邵父面带微笑,进屋后迎面看见上前的田方笠,还温和地问好:“这两天都还好吧?”
田方笠苦笑:“都还行,就是阿树刚走,前期的手忙脚乱肯定少不了的。”
“辛苦你们了。”邵父抬手拍拍他肩膀,这才反手将门拉开了一些,朝外说道:“阿琴,衍衍,你们俩进来吧。”
回首对上田方笠疑惑的目光,他笑着解释:“带我家孩子和夫人来看看。”
田方笠有些发愁,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邵父是来解决问题的,哪知道直接带着老婆孩子把这当做游乐场了。后厨有什么可看的啊。
下一秒,他便看见一个大约一米七出头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
这人的皮肤很白,清爽干净的一头黑发,穿着一身一眼看去剪裁做工就不普通的休闲服,俨然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田方笠偏头看他,这人头微垂,走路的时候目光锁在地上,却并不给人自卑内向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他沉稳专注。他的鼻梁很高,侧面看去鼻尖处凸起一颗圆溜溜的鼻珠,嘴唇薄而翘,颜色是粉嫩的。
很可爱的长相,配上雪白的皮肤真是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心生好感。田方笠目光柔和了许多,便想开口先向对方打个招呼,哪知道刚刚张开嘴,这人就好像侧面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看了过来。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双眼皮大而深,瞳孔比寻常人要浅些,目光因此也显得有些迷离。然而这看似不经意的一眼却叫田方笠一下子僵住了动作,也说不清为什么,对方目光中就是有一些让他本能忌惮起来的东西。
后头跟进来的邵母他根本没空注意,目光就跟失控了似的,任凭田方笠再想控制,也还是一直胶着在邵衍身上。
邵衍察觉到田方笠一直没有消失的目光,眉头微皱,刚想说些什么,鼻端就忽然嗅到了一股让他不爽的味道。
气味是从厨房深处的一口不锈钢深锅内传出来的,邵衍皱起鼻子使劲儿闻了一下,也不理在场的所有人,径直走到锅边掀开了盖子。
“哎!你别弄那个……”田方笠愣了一下,立刻就想阻止,邵衍却在那之前就找到了一柄大汤勺。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汤,他舀起一小勺来仔细分辨:“这锅汤谁弄的?”
田方笠不高兴厨房里的东西被随便乱动,走过去想要制止邵衍的胡闹,邵衍却忽然将目光落在了他脸上:“这汤你弄的?”
对上对方的目光,田方笠刚刚消褪了一点的紧张立刻又变得清晰起来,气势汹汹的脚步马上就慢了:“这……这个是一会儿拿来炖佛跳墙的……”
“你弄的?”邵衍打断他。
田方笠忽然有种回到了小学面对班主任时的忐忑:“……是我。”
“你往里面放紫苏了?”
田方笠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邵衍没理他:“你往里面放紫苏干什么?”
“我……”田方笠被问地都结巴了起来,“之、之前这道菜是阿树做的,我、我也没弄过几回。中午有顾客投诉说干贝火腿和鸡汤串在一起味道太腻了,我……我就想着放点紫苏……”
“蠢。”邵衍不等他说完,抬手将勺连汤料丢进洗碗池里,冲了把手之后顺手打开了一旁的冰柜门,挑了一把新鲜的薄荷朝锅里一丢。田方笠阻止不及,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边的邵衍却皱着鼻子又嗅了嗅锅里的味道,翻箱倒柜找出几团陈皮掰碎了丢进锅里。
“……”田方笠保持着伸手欲阻止邵衍的姿势,盯着锅的绝望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干贝和火腿串味你就拿紫苏来压,紫苏把鲜味镇下去之后你煮出来一锅什么?”
“我……”田方笠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之前这道菜阿树都是一个人偷偷弄的……”
“你把一会儿要用的原料都拿出来。”邵衍拿起厨台上一个形容精巧的小火枪,片刻后见田方笠没有动作,啪的一下将火枪拍回了台子上,“愣着干什么?我就做一次,学会学不会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快去啊!”那边的邵父见田方笠没动作立刻急了,邵衍这几天在家里弄东西的架势他也见过几回了,发号施令的时候要是没得到回应那绝对是见谁骂谁的。邵父自己上回去偷吃他炖在厨房里的杏仁奶,掀锅盖早了导致炖奶的火候不够,邵衍发现之后瞪过来的那一眼真是让他现在都记忆犹新。
田方笠这才回过神来,气短地带人去拿材料,邵父的表现让他迅速明白了什么,顿时半点不敢怠慢。他也有点奇怪,在老店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元老级的厨师了,哪怕之前阿树他们在的时候,也是要卖他几分薄面的。他在这厨房里从来也没怕过谁,可今天才见邵衍头次面,就好几次感受到了十多年前和自家老师傅学习时大气儿也不敢出的紧张。邵衍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态度摆地太理所当然了,搞得田方笠从头到尾都没敢真正发火制止他自来熟的乱摸乱动。
“师傅,邵董他儿子长得真可爱哎!”田方笠的小徒弟,一个有点缺心眼的圆脸妞儿一边跟师傅搬东西一边忍不住花痴。她的师兄师弟们纷纷赞同附和,邵衍目前的长相很难让男人产生竞争意识。这群人刚才站地远,只知道邵衍和田方笠去主锅边说了话,却全然没发现自家师傅的气势在对方面前一下矮了一截,此时对邵衍心中自然也没有什么敬畏。
“闭嘴,一会儿到人家跟前都老实点!”田方笠心中隐约感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转机已经降临了,徒弟们漫不经心的状态让他很火大,直接放声就训斥了过去。
小徒弟吐了吐舌头,厨师界师道关系传统,学徒被骂和训斥都是常态,她都习惯了。
佛跳墙是老店这边吸引顾客的压轴菜,有些经济能力的人几乎来一次就要尝上一回,所以餐厅里选用的材料也是最最优质的,最新鲜的鲍鱼和海参,最精致的火腿和鱼唇,竹荪鲜笋冬菇鱼翅都小心选择了最上等的。
吩咐徒弟去把冷库里几只刚刚宰掉的老母鸡拿出来,田方笠战战兢兢地捧着现有的原料跑出去了。
厨房外,邵父见田方笠他们走远了,这才上前劝说:“你田叔跟了爸爸好多年啦,替我尽心尽力工作。爸知道你脾气急,但也别对他太没礼貌了。他虽然人迂点,但本性是好的。”
邵衍瞥了邵父一眼,心想着就田方笠那种老资格的人,自己要不是一开始就稳压他一头,他能那么听话?
他也不说答应不答应,望着离开的一群人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这个田……田……”田叔这种称呼他可叫不出来。
邵父无奈:“他叫田方笠。”
“田方笠。”邵衍道,“脑子还是很灵活的,虽然技术上欠了点,不过好好教应该也是个可塑之才。让他跟着我打下手吧,要是个品性好的,我就教他点能镇得住场的东西。”
邵父奇异地并不觉得儿子这句话有哪里不对,等到田方笠出来,还喜滋滋地去拍老下属的肩膀:“我儿子做饭的手艺没话说,就是脾气坏点。我今天好说歹说把他带来了,他说你你也别生气,赶紧学点东西,我也好把老店全部托付给你。”
“……”田方笠沉默片刻,认真地盯着邵父,“我真是谢谢你了。”
“哈哈!”邵父特别高兴,“谢什么谢,搞那么客气。”
“……”田方笠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把心头酝酿已久的拳头砸过去,那边的邵衍已经开始对着原材料挑三拣四了。
“你、你,”他指了两个田方笠的徒弟,“把小鲍和海参拿去洗干净。”
圆脸的小徒弟乐颠颠地跑来接过邵衍挑出的几个五头鲍,脸上浮出两块红晕:“我叫陶喜。”
邵衍抬眼看她,圆脸小鼻子的,长得确实挺讨喜,于是笑了:“我叫邵衍。”他说着顺便挑出了两块火腿肉丢到一边,“库里有肥一点的火腿吗?火方不能用。”
陶喜还没回答,那边听到这话的田方笠立刻坐不住了:“之前阿树做的那种里面放的就是火方啊。”
邵衍把火方拨开:“拿点肥的来。还有,这个鲜笋不能用,你去找点笋干来,挑嫩一点的笋尖。”
田方笠被对方这种无视自己的做派搞得头都大了,他一点也不想照着邵衍的吩咐办事,可被邵衍有点不耐烦的目光一扫,他还是灰溜溜地上前收好火方回库房了。
邵父一脸惊奇地对儿子说:“哎呀,你怎么那么厉害,把他治地服服帖帖的?”田方笠是爱钻研的那种人,邵父就是看准他不受权名胁迫才放心地把他放在老店的,那么多年来,他还没见过田方笠这样乖乖地听过谁的话呢!
邵总管白他一眼,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他都多少年没碰上过敢和自己对着来的了。
☆、第十七章
厨房里一动火,空闲的人就全都想围上来看热闹。
田方笠将闲杂人等叱开,带着自己的几个徒弟来给邵衍打下手。主要是邵父将邵衍的能耐说地有点大,田方笠哪怕不相信这样一个年轻人能有什么本事,也还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想来看看对方的长处。
邵母过来给儿子围上围裙,陶喜将洗好的原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灶台边上,邵衍抓起一颗鲍鱼,提刀时对田方笠说:“看仔细了。”
田方笠还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眼前银光一闪,邵衍花样翻飞的刀法就立刻让他愣住了。
邵衍使的这一手刀法名叫洞天式,来源于师傅传给他的内功心法里其中一本副册,全谱共三十六式,刀刀刁钻刻薄杀气迫人。这本是杀人的高招,却被邵衍改良成了用在厨房里的刀法,老总管看他亲手做菜时总会感慨暴殄天物,可在邵衍看来,刀法最大的价值只在于利用地是否正确到位。
洞天式挥刀时必须注入真气,刀锋也因此会变得异常锋利。靠真气切开的菜蔬鱼肉质感都和用利刃分解的大有不同,邵衍也说不上其中到底有什么原理,但皇帝那条叼钻的舌头每每一尝,总能精确地从原料的切面上分辨这顿饭邵总管有没有亲自下厨,可想而知其中的区别有多大。
刀法很快,在田方笠他们看来简直就像是拿刀具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呼吸之间邵衍停下动作,刀稳稳插在砧板上,一只五头鲍的边角就早已被剔地干干净净,表面划了整齐合一深浅适宜的十字刀,如同花瓣一样蓬松地舒展开。
不仅是田方笠,连邵父邵母看地都有些呆了。
漂亮的刀法确实是存在的,并且美食界里不少厨师都掌握这一技能,但花式刀法从来只是专供欣赏,有谁能真正拿来运用在切菜上呢?
邵衍要是不会武,自然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但能够做到后,他就不觉得有多稀奇了,此时只专注地讲解自己做菜的步骤:“十字刀切进去之后斜劈,切好一刀后按照原来的刀路再切另一道斜劈,所有的十字纹都要按照这种方法来,最后煮出来的鲍鱼肉会更嫩更好看。”
他说着把鲍鱼拎起来稳稳丢到了一旁开了盖的砂锅里,里面是已经炖了很久的母鸡汤,汤里没有放很多多余的香料,可以说是不功不过,为了节约时间,他就没有全部推翻再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