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那边已经好几天没有我爹的信了,而且采蓝最近老去找商队买消息,这些钱都没有从账房出。你们鬼鬼祟祟的,不就是想瞒着我跟我娘!”
苏云清头一次发现这臭小子还挺聪明的。她毕竟不会长久地留在苏家,苏纶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苏家还是要靠苏聪撑起来的。
“你爹只是没跟我们联络,不代表他出事了,所以不要胡思乱想。”苏云清说,“你跟我去可以,但得乖乖听话,不许捣乱,不许乱走。否则,我马上让采蓝把你送回来。”
苏聪紧挨着她坐下,闷闷地说:“知道了,烦不烦。”
“走吧。”苏云清对外面吩咐了一声。
后日就是中秋佳节,县城的主街两边已经搭起了灯架,密密麻麻地挂着灯笼。即使清晨的道路上没什么行人,也能感受到一丝节日的氛围。苏聪从窗上探出头去,好奇地四处张望,又被苏云清拉了回来。
轿子停在王府的后门,负责厨房的马婆子已经在候着了。苏云清帮朱承佑张罗过几回宴席,所以与马婆子也算熟悉,互相寒暄之后,就直接去了厨房。
马婆子看到苏聪,还特意问了一句:“三小姐怎么把苏少爷也给带来了?”
苏聪在寿阳也算个捣蛋榜上有名的人物了。
苏聪刚要说话,苏云清把他按到身后,对马婆子笑了笑,“我婶婶身体不太好,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你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马婆子还是不太放心,一遍遍叮嘱厨房里的东西都是归置好的,千万不要乱动。
苏云清满口应好,马婆子把厨娘都叫到外面训话。
苏聪四处走了走,说道:“我还以为晋安王府有多气派呢,没想到里面破破烂烂的。刚才我们路过那处院子,墙皮都掉落了,瓦片也缺了几块。”
采绿解释:“晋安王府建好已经二十年了,还没有大修过,所以难免有些老旧。”
“那为什么不修啊?是没钱吗?我爹不是一直在给王府赚钱吗?”
采绿被问住,下意识地看向苏云清。这里面错综复杂的考量,一个小孩子是不会理解的。
苏云清对苏聪说:“不该你问的别问!”
苏聪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没多久,就吵着要去出恭。苏云清无奈,让采绿陪他一起去。
其实她只负责菜式和上菜的顺序,厨房里的事都是马婆子在管。她跟采蓝无事做,走到厨房外面,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打算歇一歇。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环绕王府的那一圈大树上传来啾啾的鸟鸣。树下的石凳上有几处干掉的鸟粪,采蓝想说换一个地方,苏云清却铺了手帕,直接坐上去了。
采蓝愣住。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以前在飞鱼卫训练的时候,以天为盖地为庐。
只是没想到,小姐会不介意。
从前连衣角沾了点泥都要难受半天,非换件新衣裳不可的人,如今竟如此坦然地坐在鸟粪上。不知道公子见了,会作何感想。
采蓝忍不住看了看苏云清。今日她穿着一身没有花纹的素长袍,外罩同样只有底纹的披风,与那日来王府时的光彩照人截然不同。
早上听到采绿要给她穿漂亮衣裳。可是她说,今日只在后厨,都是油烟,没必要糟蹋好的衣裳。
采蓝想起以前在梅府时,小姐的四时衣裳从不重样,褥子和被子隔年就要换新的,说是过了梅雨有味道。吃穿用度,怕是都能跟公主比肩。小到用的一个香囊,一双筷子,公子挑的都是全京城最好的。
公子素来节俭,自己一年做不了几身新衣裳,月例全给她用还不够。下人们不解,觉得公子太顺着她了,公子却说她从小长在锦绣堆里,没吃过苦,不要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委屈她。
谁能想到江宁织造府苏家的大小姐,如今沦落成这样?
苏云清打了个哈欠,从腰上解下袋子,把采绿早就准备好的煎饼拿一块出来,掰了一半递给采蓝。
采蓝谢过她,低头吃饼。
昨天飞鱼卫传来线报,公子一行人这两日就会抵达西州。
不知公子再跟小姐遇上,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当初公子表面上做绝,到底是狠不下心肠,苏绍,小晋安王这些曾经跟江宁苏家有牵连的旧人,全都安排在小姐身边,为的就是少让她吃点苦。
“采蓝?”苏云清又叫了一声,采蓝才听见,忙回答:“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叔叔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奴婢问过城里进出的所有商队,都没有苏老爷的消息。因为土默特部突袭同府,俘虏了潘将军,现在边境的局势很紧张,榷场都已经关闭,无法再通商。只有等王爷回来,派王府的探子出去,或者军中的斥候,才能打探到消息。”
苏云清按着额头,苏绍一介平民,怎么可能劳动斥候。至于王府的探子,也不是那么轻易能使唤的。一切还得等朱承佑回来,可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苏聪拉着采绿跑回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怎么了?”苏云清起身问道。
采绿喘不上气,只用双手撑着膝盖。倒是苏聪一把拉住苏云清的手,“你快跟我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苏云清被他拉着往前,吩咐采绿和采蓝在原地等着。采蓝本要跟着,却被采绿阻止,“别去了,人多反而不好。”
从厨房过去不远,有一座很大的假山,绕过假山就是片茂密的竹林。苏聪拉着苏云清爬上假山,两个趴在石头后面,隐隐约约看到竹林里有人。
其中一个身姿窈窕,似弱柳扶风,连背影都透着万种风情。
她手里拿着把团扇,好像正附在另一个人的耳边说话。
离得太远了,苏云清根本听不见,转头看苏聪。
苏聪小声说:“你看不出来?那是陈倩倩。这女人肯定又在使坏!”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云清:没错,我夫君养不起我,所以把我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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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苏云清没想到是陈倩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刚才我在茅厕,听外面的一个婢女说,陈倩倩好像收买了马婆子,想把王妃的酒给换掉。”
王府的酒席都是分食,一人一桌,菜也是轮流上的。如果出了问题,厨房众人和苏云清都跑不掉。
“公然下毒,她想害死我吗?!”苏云清低声骂道。
“好像也不是毒酒,叫……七步醉?我没喝过,不知道那是什么。”
七步醉是西州最烈的酒,寻常的七尺男儿也只要饮一杯,就会醉倒,更别说一个不善饮酒的闺中女子了。苏云清这次为女眷准备的酒也是西州的特色葡萄酒,名叫琥珀光,色泽跟七步醉相像。至于酒香以及烈度,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区别。
苏云清推测陈倩倩的想法,上官氏初来西州,第一次开宴,如果当众出丑,跟杀了她一样难受。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女子,最讲脸面,最重名节,更何况是赫赫有名的上官家。事后只要推说是厨房的人不小心上错了酒,王妃也不至于因此大开杀戒。
陈倩倩跟那人说完,那人先行离去,她独自一人悠哉悠哉地在竹林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离得近了,苏云清才看清她的容貌和打扮。她穿着一身茜色暗纹的齐胸襦裙,这裙子十分寻常,特别的是在外面罩了层纱,那纱看上去很轻薄,经纬是花的模样,行走的时候飘逸如仙。
这蝉花纱是今年江宁织造府新作出的布料,因为薄如蝉翼,又用花朵的图案将纱线勾连起来而得名。等传到西州的时候,时已入秋。苏云清按照苏纶的吩咐,特意给陈倩倩留了一块,还帮忙出主意,告诉她应该怎么穿。
陈倩倩本就有几分姿色,加上用心打扮,那美色便张扬了几分。王府里的女人大概觉得蝉花纱好看,竞相模仿。可这种东西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入手的,自然就有了东施效颦的人。
事后,陈倩倩还将此事当笑话一样说给苏云清听,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在苏云清看来,苏家和陈倩倩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所以并没有与她深交。
那边陈倩倩自己坐着,时不时地低头,拿手轻抚着小腹,露出温柔的笑容。
苏云清一惊,莫非她怀孕了?之前并未听她提起过。想来在王府,周围虎狼环伺,朱承佑又不在,她才不敢声张。刚才听她要陷害王妃时,苏云清还有点愤懑,现在忽然又有点理解她了。
一个妾室,就算再得宠也没有地位,生出的孩子仍是庶子。现在朱承佑又娶了上官家的姑娘做王妃,往后更是压着她一头。就算她有办法赶走上官氏,还会有别的正妃。妾永远是妾,这就是女子的悲哀。
苏云清觉得没什么好看了,刚想带苏聪走,却看见朱嘉宁从竹林的另一头过来,只得又趴回去。
朱嘉宁贵为郡主,服饰的一应品级都在那儿,但裙子上的花样是前几年时兴的,布料也有些旧了。身上的首饰竟然还不如陈倩倩的耀眼,完全靠一张脸撑着行头。
难怪外人暗地里都有点看不起晋安王府。一个王爷整日游戏人间,不思进取。一个郡主朴素低调,几乎没什么人能记得。再加上处在西州这样偏远的地方,怎么看都没有前途。
陈倩倩起身给朱嘉宁行礼,笑着说:“妾身还以为郡主不会来。”
朱嘉宁看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我是看在哥哥的份上才来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妾身斗胆请问郡主,皇上为何要把上官家的女儿嫁过来?”
朱嘉宁沉默了一下。
陈倩倩接着说:“郡主放心,我已经让人守在竹林的附近,不会有人来打扰。”
假山上的苏云清和苏聪对视了一眼,那他们两个很显然是“漏网之鱼”。苏云清也不着急走了,刚好看看陈倩倩到底有什么目的。
朱嘉宁还是不语,她素来小心谨慎,就算心里清楚一切,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陈倩倩自己说:“上官家是天子近臣,上官氏会真心留在晋安王府吗?她只不过是来盯着王爷的。如果她在晋安王府站稳了脚跟,以后王爷就会处处被掣肘。”
“所以你想如何?”朱嘉宁提醒,“哥哥不在,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妾身知道自己出身卑微,也不敢奢求什么。但眼前就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让上官氏在寿阳的女眷面前出丑,也够她郁闷一阵子,想必也不会花心思在到处探查王府上……”
“你怎么知道的?”朱嘉宁反问。
陈倩倩尴尬地笑了笑,目光闪烁,“妾身想第一个知道王爷回来,就安排身边的人密切关注清晖园和门房那边,哪些人走动自然是晓得的。王妃身边的红药,好几次在王爷的住处附近徘徊,一看就有问题。”
“你需要我做什么?”
“郡主无需做什么,一切都交给妾身。只是到时候若王妃找妾身的麻烦,王爷不在,妾身也无力抵抗,只能拜托郡主相护。”陈倩倩一边说着,一边又摸了摸肚子,“妾身倒是不怕,只是腹中有王爷的长子……”
朱嘉宁闭了下眼睛,“我知道了。”
两个人说完,一前一后地从竹林离开了。
苏云清牵着苏聪回到厨房附近,一路上都不说话。苏聪仰头看她的脸色,“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苏聪一本正经地分析道:“虽然我不喜欢陈倩倩那个女人,但她说的也没错。我们家要靠晋安王府,所以跟她是一条船上的。如果那个王妃是为了害晋安王而来,不能坐视不管。”
“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苏云清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苏聪双手叉腰,“不要老是小孩子,小孩子的挂在嘴边。本少爷已经十岁了!再过三年就可以议亲了!”
“噗。”苏云清忍不住笑出声。
“喂,有什么好笑的!”苏聪生气,转过身不想理苏云清了。
苏云清抬头看着天空飘过的一团云,叹了声,“我们还是要把酒换掉。”
“为什么?”
“她们只知王妃是上官家的人,却不清楚她是否自愿嫁到王府。如果她是被迫的呢?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婚配都由不得自己。或许她也是个可怜人,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害她?”
苏聪挠了挠头,纠结不已,“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
“如果尝试着把她争取过来,是不是反而帮了义兄?”
苏聪眼睛一亮,“哦,你要用反间计!”
“这不是计,只是将心比心。大人的事情太复杂了,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苏云清轻飘飘地说完,就自己先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