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令臣适时地说:“清河郡主不是正适龄么?”
宋追倒吸一口冷气。那小晋安王如何会舍得唯一的胞妹嫁到土默特部去,给一个四十岁的老头做续弦?怎么想都是“血雨腥风”这四个字。
梅令臣轻扯了下嘴角,想起昨夜红药来的时候,说的“苏家小姐和清河郡主私交甚好”这几个字。
他觉得自己这招以退为进,似乎收到了一点效果。
好歹他们之间,不再是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了。
下一步,就等她自己乖乖回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字数没有达到预期。所以,明天还是继续努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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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夜里, 苏云清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梅令臣下套了。他休妻,下药,这一笔笔账都还没算清, 就想拿个自由做交换条件,要她回去给他当首辅夫人, 应付那些朝臣塞来的莺莺燕燕。
而且甘氏也说了, 他现在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稳。搞不好什么暗杀啊, 行刺啊,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凭什么她福没享受到,还要跟他共苦?
不行, 她不能答应, 这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再说了, 梅令臣可没给她任何保证,一年之后他要是翻脸不认人, 她找谁哭去?
苏云清打定主意,表态不跟苏惠他们回京。寿阳已不是久留之地, 她准备变卖那些聘礼, 离开寿阳, 去一个新的地方, 重新开始。
她就不信梅令臣这么闲, 放着一堆政事不管, 整日盯着她。日子久了,他兴趣淡了, 也不会再缠着她了。
苏惠和常时远也看出来了。这阁老平时做事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样子,一个不顺心就灭人九族。但对苏云清是根本没有办法,要不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他们也不强求苏云清了,这几天都在收拾东西, 准备赶在年关到来前回京城。
苏云清等邹氏精神好了点,才去她那里探望。邹氏仍然无法下床,汤药不停,一直深深地自责,觉得自己没有护好苏云清。
“婶婶,我给苏家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等二小姐回去,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刘妈妈本来正给邹氏喂药,闻言两个人都怔住了。
邹氏伸出手,“孩子,你这是要去哪里?”
苏云清走过去,坐到床边,握着邹氏的手,“婶婶,你们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我,我真的很感激。但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只要我离开苏家,过一段时日,那人心淡了,就不会再找我,也不会再找你们的麻烦。我也会拜托义兄,好好保护你们的。”
邹氏摇头,“不不不,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去哪儿?现在外面这么乱,你留下来,你就留在这儿!我们不怕……”想必是说得急了,她背过身一阵猛烈的咳嗽。
“婶婶。”苏云清温柔地抱住她,声音很低,“自从我爹娘离世以后,你们是对我最好的人。原谅清儿任性,您的身子需要静养,我也有心愿要完成。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邹氏回抱着她,泪如雨下。她是很愧疚的,愧疚到没有早点认清这个孩子的好,没有对她再好一点。
最开始,她的确对苏云清拿捏不好尺寸,甚至嫌她有些麻烦。毕竟哪户安分守己的人家,都不愿意被人威胁,搬一尊大佛供在家里,轻不得重不得。
可是苏纶出事以后,连她的亲生女儿都不敢单枪匹马去北边救人,是苏云清不怕危险,不辞辛苦,把苏纶平安地带回来,让他们能够一家团圆。苏云清为这个家做的,甚至超过了苏娴和苏惠。而他们夫妻却仅仅因为怕得罪首辅,牵连全家,而有了私心。
这个孩子心细如尘,看出了他们的为难,适时地抽身,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这样勇敢而善良的姑娘,真是老天送给他们苏家的福气。
娘儿俩抱着哭了会儿,邹氏精神不好,苏云清就起身告辞了。
她这两日都在研究大昌的舆图,寻找下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其实大昌的西北部这边并不是太富裕,战乱导致人口锐减,加上环境恶劣,地广人稀。如果想继续帮朱嘉宁发展小说事业,做大做强,就应该跑到南方去。
她依稀记得江南的繁华,还有曾经的江宁织造府。
说起来,江宁府苏家的那帮人也是叫她开了眼。爹娘过世以后,以前那些拼命要凑过来的亲戚就跟销声匿迹了一样。而且那些异母的兄姊欺负她年纪小,半点家财都不留给她。
早晚有一天,她会找这些人好好算账。
苏云清回到住处,看到楚楚等几个婢女站在院子里。
“苏小姐。”楚楚过来行礼,“郡主想见您,在屋子里等着了。”
苏云清点头,跨进屋子里。朱嘉宁坐在桌子旁边发呆,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整张小脸白惨惨的,穿着一件半旧的裙子,发饰也十分简朴。若不是清河郡主的头衔,很难看出她是一个皇室女子。
“宁宁,你怎么来了?”苏云清问道,“新书写好了吗?”
朱嘉宁起身,还没说话,眼睛先红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苏云清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还能感受到她肩膀一抽一抽地发抖。
“慈圣皇太后大寿,给晋安王府发了帖子,请我们进京去玩。还把原来父王住过的齐王府赏给我们,做在京中的府邸。”
苏云清不解,“这是好事啊。”
朱嘉宁摇了摇头,声音弱了下去,“可是王妃收到消息,这几日土默特部的使臣到达京城,欲给他们的汗王求娶一位皇室女子做王妃。整个皇室里头,只有我是正当龄。太后把我们叫回去,就是为了和亲的事。清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她说不下去。
苏云清想到前几日梅令臣走的时候,说京城里有事,莫非指的就是这个?
“宁宁,你先别着急,义兄他怎么说?”
“哥哥很生气,可是如果到时候,宫里一道旨意下来,我们谁都违抗不了。”朱嘉宁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这就是我们这些皇室女子的命运,外人看着无比高贵,其实就是一颗颗棋子,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里。我今日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跟你告别的。”
苏云清拍了拍朱嘉宁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听说前两日,梅令臣来找你了?”朱嘉宁是典型的足不出户,消息闭塞的那种大家闺秀。若不是听人提起,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苏云清点了点头,自嘲道:“是不是很像玲珑记?”
“虽然我写的小说,最后董生跟三娘在一起了,但我不希望你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你要想清楚了,别再回牢笼里。”朱嘉宁握住苏云清的手,“我这些年存了一些钱,你不是一直想开书铺吗?我恐怕以后也写不了了,所以你拿着我的钱,到江南去开一家书铺,替我完成心愿吧。”
她今日,真的只是来跟好友道别的。可是想到自己的将来,还有即将别国去家,举目无亲的凄凉,就悲从中来。上官氏曾很委婉地告诉过她,和亲是势在必行的。那就意味着,皇室里唯一到了适婚年龄的她,是和亲的最好人选。
此事,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跟你一起去京城,会有办法的。”苏云清突然说道。
朱嘉宁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云清。如果说西州尚且在梅令臣的势力范围之外,他不敢乱来的话,那京城可就是他的五指山了。
“清儿,你不要……我真的不是……”朱嘉宁急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苏云清说:“我不会看着你成为皇权之下的牺牲品。你说过,你想冬天的时候跟三五好友围炉看雪,春天的时候看花踏青,夏天埋下一壶竹叶青,秋天用来赏月观菊,再得一个知心良人,生两个孩子。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朱嘉宁鼻子一酸,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为了避免朱承佑担心而埋在心中的害怕,此刻全都汹涌出来。
苏云清只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目光变得坚定而冷静。
梅令臣这个臭男人,他一定知道这件事,所以分开的时候,他才那么淡定,还吩咐她跟常时远一起回去。因为他真的很了解她,知道以她的性格,就算不为了苏家,也会为了朱嘉宁回京城。
她就是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
只要梅令臣有本事阻止朱嘉宁去和亲,这个首辅夫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做了!
两日后,苏云清跟着常时远和苏惠,启程前往京城。苏纶,邹氏和苏聪送他们到门外,苏聪懂事道:“三姐,你在京城等我,我一定会考进书院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惠瞪他一眼,“小没良心的,你只记得你三姐,还记得我这个二姐吗!这些日子,都是谁给你讲睡前故事的!”
苏聪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说:“那二姐你日子过得很好,还有姐夫疼你,我不用担心嘛。”
苏惠狠狠揉了一下他的头,也懒得跟他计较。这小子素来胳膊肘往外拐,她已经习惯了。
倒是邹氏拉着苏云清的手,欲言又止。
“婶婶放心,我心中有数。”苏云清笑着安慰她,“大夫开的药按时吃,别劳心伤神,聪儿现在很乖也上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邹氏眼睛一红,更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苏纶走过来,说道:“好了,你别招孩子哭。这么冷的天,马车上暖和,先让她上去吧。”
邹氏点头,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瞧我,都忘了这事。清儿,快去车上。我让刘妈妈帮你垫了厚垫子,准备了两个手炉,你试试看,可还暖和。”
苏云清依言上了马车,掀开窗上的帘子,对他们说:“很暖和舒适,婶婶费心了。清儿就此别过,你们多多保重。”
“保重。”苏纶说。
常时远和苏惠也上了马车,吩咐启程。
苏云清不敢再往窗外看,她怕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其实她也不知道京城还会有什么在等着她,未知,恐惧,迷茫各种情绪都走了一遭。
但此刻,她必须无畏地往前走。
*
进入十二月以后,京城越发热闹了。几个大的市集都在卖年货,行人比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
京城的街道宽敞而长,一眼望不到头。道旁的商铺也多气派,两三层的小楼比比皆是,而且货品种类繁多,琳琅满目。到了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花天锦地,每个街坊都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
离皇宫外墙不远的明照坊,是京城里高官府邸的云集之处,平日就比外面安静许多。但到了年关,每家每户也都挂起了红灯笼,常有往来送礼的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前门庭若市的张府,如今冷清得连只麻雀都不愿意停留。张家的下人近来也都不太敢出门,原因是自家老爷的首辅之位忽然被一个年轻的后辈给抢了,偏偏那个人还是老爷珍而重之的学生,险些还做了张家的女婿。
这件事传遍京城,都快成为显贵圈里的笑柄了。
张祚独自在书房里,站在窗前出神。他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坐到首辅这个位置,心态自然有几分过人的沉稳。新帝登基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预想中的全国大乱,朝臣抵抗的局面并没有到来。
他根本不信,以梅令臣的势力,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在背后帮他铺路?
可如今看来,的确大势已去,他应该离开京城,回故乡了。不知道为何,他心底里总有不甘,意难平。好像还在等什么。
“老爷!”管家忽然在外面叫道,“小姐晕过去了!”
张祚皱眉,从书房走出来。张雅南是他老来得的女儿,分外珍爱。
自从梅令臣当了首辅以后,张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巴结的人消失了,还有人落井下石。前几日,张雅南想装作若无其事去参加一个女伴的雅集,受人一阵奚落回来,羞愤难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张祚以为她是小女儿家脾气,闹两日也就好了,没想到她如此决绝,竟把自己糟践至此。
大夫也比往日来晚了许多,他还好心地解释,“阁老,年关看病的人多,实在抱歉。”
以前无论多忙,张府都是排在最前面的,自然没有怠慢一说。可如今张祚已经是个废掉的前首辅,朝堂也新人换了旧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大夫都开始见风使舵了。
张祚沉着脸,只让他给张雅南看病。
大夫看了之后,表示无碍,只需进食便可恢复,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似乎真的很忙。
婢女给张雅南灌下米汤之后,张雅南醒来,泪眼婆娑地看着张祚,“爹爹,我们家为何会沦落成这样?爹爹不是首辅吗?难道就全无办法?”
张祚不语,张雅南微微支撑起身子,“真的是他吗?是他将爹爹害成这样?”
“那你以为,他那首辅的位置是怎么得来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依附于我,实则与静妃,上官宴勾连,早就谋划好了这一切!我,只不过是他的一块踏脚石!”张祚忽然拔高声音,好像多日来沉积在心底的情绪越卷越烈,就像风暴一样。
张雅南愣住,然后伸手掩面哭泣。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是自作多情。这些年,自己百般示好,那个人虽未回应,但他对别人也一向如此。故而,后面突然出来一个苏绍之女,她也没太当回事,想着哪日他会明白,张家才能帮他踏上青云梯这个事实。
可后来,他娶了苏氏女。一个前程似锦的朝堂新贵,居然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娶一个罪臣之女。当时朝堂一片哗然,甚至有人以此为柄,攻击他,想把他挤出朝堂,要他再难翻身。
这个时候,是她求着爹爹保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