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间,裴如昼见到永宵神尊洁白的脖颈与锁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泛起青红一片。甚至还有齿痕印在此处。
突然看到这里,裴如昼被吓了一跳,心脏都揪了一下。
也正是这个时候,一声无比漠然的该走了出现在了他的耳旁,没等裴如昼反应过来,眼前的画面就如同刚才的黑雾一样忽然散开。
裴如昼的意识短暂的归回黑暗,等过了一会后,有阵略微陌生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裴公子醒了
这是?
裴如昼忍不住疑惑了一下,接着才意识到这是宫里太医的声音。原来此时自己已经离开了幽冥界,重新回到了华章宫里。
大概是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太大,裴如昼一下子没有想起今天自己又是为什么躺在了病床上。
不等想清楚,下一刻,他的手便忽然被人轻轻地握了起来。
第37章 重回边关
阿昼, 你感觉怎么样?
这一句话,最近几个月裴如昼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裴如昼离开幽冥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后, 听到的第一句话依旧是这个。
裴如昼因为救戚云遥而中毒,皇帝将华章宫最好的太医派给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太后很看重裴如昼,而作为太医, 他们的身家性命,也全都系在了裴如昼的身上。
因此每每裴如昼醒来,总是会听到太医无比关切的声音。
但是这一回不一样, 除了关心、松了一口气外, 裴如昼听到更多的是无法遮掩的恐惧。
以及戚白里看向他的眼神, 就像是看着整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 裴如昼在戚白里的眼角边,看到了一滴将要坠落的泪水。
戚白里哭了?
这个时候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方才给自己说那句话的时候,戚白里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着。
他很紧张。
的确,戚白里在紧张
裴如昼甚至不需要从对方的眼神中去寻找与验证这种情绪, 因为戚白里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将主人的所有心情泄露了出来。
戚白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将自己的情绪藏起来, 在很多人的眼里, 他是一个格外淡然的人。
而越是这样的人,当他的目光中迸发出浓烈情感的时候,便越是不容忽视。
要是在往常, 裴如昼或许不会太在意戚白里的眼神, 但是现在他刚才从幽冥界出来。看到过那黑雾和永宵神尊纠缠的他, 已经不像几天前那么单纯了。
在目光相汇的那一刻,裴如昼本能地将眼神移了开来。
下一刻,两人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一群人忽然出现在了裴如昼的眼前。
裴如昼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只有戚白里一个人始终睁着眼睛守在他的身边。而现在听到这里的动静,一边的宫女终于反应了过开,并将在外间休息的人都叫到了这里。
太医、宫女、太监,还有郡主,他们将裴如昼和戚白里隔开。
床榻上的少年,耳边全是太医们激动的声音他们都说,裴如昼吉人有天象,哪怕是九死一生,他都能闯过这关。
不过是刹那之间,这些声音和人便把两个原本在一起的少年,隔到了远远两端。
因为戚白里的突然离开,裴如昼的手也一下子坠了下来。
看到戚白里现在的眼神,裴如昼想要开口让他留下,但是直到这个时候,病中在幽冥界逛了一圈的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说话。
裴如昼的嗓子,就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又干燥又疼,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将裴如昼沉睡多时的五感唤醒。
尽管毒发已经结束,但裴如昼身上的剑伤却还没有好,他稍微一呼吸,肌肉便随之疼痛起来。下一刻,裴如昼的视线再一次变得模糊
此时正是深夜,裴如昼醒来的有些突然,房间内的灯还没有来得及点上。
周围向裴如昼聚来的人,一瞬间又将光亮挡住了大半。裴如昼终于忍不住,又在这一刻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眼,裴如昼看到隔着人群,戚白里正在以一种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复杂神情看向这里。他的目光忽然不再温和,而始终低着的头,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抬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一刻,裴如昼突然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戚白里变了。
不不对。
在重新昏睡过去之前,裴如昼心中的最后一句话是:戚白里没有变,《天谶》里的那个君王,他本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
这一回,裴如昼又断断续续睡过了大半月的时间。
和之前有些不同的是,养伤的时候,裴如昼鲜少再回到幽冥界。每次睡着后,他几乎完全失去了意识。
太医为裴如昼开的伤药中,带着一点麻痹成分,所以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裴如昼几乎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
而等到裴如昼的伤稍稍长好一点的时候,宫里终于有人带着圣旨,来到了镇西大将军府。
裴家世代忠良,裴如昼护驾有功,以校尉之衔赴昼兰关驻守。
大易高祖原本是前朝的武将,开国之后也最忌惮武将,皇帝始终不太愿意给武将们过高的权力,而武将升迁也要更难一点。
在本朝,高于校尉一级的便只有将军了。
所以哪怕裴如昼是裴家的公子,但是这个军衔,还是给人一种平地飞升的感觉。
不过禁军的那些少年,却没有一个人嫉妒、不服气的,毕竟裴如昼所得到的这些,全都是他结结实实的,用自己的血换来的。
虽然殊明郡主和裴如昼一样,一刻也不想在凤城呆了,但是裴如昼的伤还没有养好。因此在接到圣旨后,他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在凤城又呆了好一段时间。
等到裴如昼外伤痊愈的时候,一行人这才动身。
在受伤之后,裴如昼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镇西大将军府和凤城了。
马车车轮缓缓碾过长街,向着凤城城外而去的那一刻,坐在车厢内的裴如昼,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将竹帘卷了起来。
说来也巧,裴如昼来凤城的时候是夏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盛夏。
大易虽然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但凤城已经静静地矗立了上千年之久。裴如昼转身回望的那一刻,看到了那座足有百丈高的青石城墙。
此时他离城墙很近,近到看见眼前这东西,裴如昼忽然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这城墙好像是一只苍青色的巨兽,静静地站在这里凝望着自己。
下一刻,裴如昼忽然蹙了蹙眉,将视线移开。
出了城,马车的速度变得愈发快,庞大的凤城正在逐渐远去。同在这个时候,裴如昼忽然想到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来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不,刚想到这里,他便将方才的念头从脑内扔了出去。
裴如昼想自己这一次离开凤城,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又或许是,等到戚白里一统天下,西域也太平的时候,自己会回来看看大易未来的皇帝吧。
毕竟,自己可是未来太傅呢!
想到这里,裴如昼忍不住笑了一下。而坐在另外一边,同样在透过这扇窗向外看的郡主则问:怎么了昼儿?看到什么了忽然笑。
裴如昼不知道,说话的同时,殊明郡主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并暗自以为这一次回昼兰关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嗯?
听到母亲的话,裴如昼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笑。
他顿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我在想六皇子,等以后天下太平,我或许会来这里找他。
闻言,殊明郡主也笑了一下。
未来你可以到他的封地找他。郡主说。
大易的皇子,是有自己封地的。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会选择大部分时间住在凤城,但说话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点的。
好好,我知道了娘。裴如昼点头。
他嘴上这么说,但是此时心里面想的,却还是凤城。
毕竟按照《天谶》所说,戚白里才是未来要一统天下,入主华章宫的人。
嗯。郡主笑着点头,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她对戚白里抱有成见,但是现在殊明郡主对戚白里的印象已经非常好了。
前阵子裴如昼生病养伤的时候,戚白里只要一有空,就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有的时候戚白里好不容易在公务间隙来了一趟,裴如昼期间也一次都没有醒来,少年也半点都不气恼,甚至他投向裴如昼的眼神,会变得愈发担忧。
更别说戚白里每次来找裴如昼,不会打扰到任何人,他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看书而已
说来也巧,就在裴如昼和殊明郡主两人提到戚白里的时候,官道不远处的一座小亭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本来打算放下竹帘的裴如昼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将视线向着那座小亭落去。
没想到只是这随意一眼,裴如昼真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白里他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而听到这个名字,同样呆在马车上,但是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裴郁风忽然很不配合的打了哈欠说:哥,你不要一听到琴声就提起六殿下好吗?他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吗?
裴郁风说得没错,在裴如昼的印象中,戚白里的确已经很久没有碰琴了,尤其是离开皇宫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见戚白里动过。
不,就是戚白里!裴如昼的声音忽然放大。
闻言,殊明郡主赶紧叫前面赶车的人停在亭外。
随着马车渐近,裴如昼看得愈发清楚。
自己的确没有认错人!
一年前跟着裴如昼和殊明郡主来凤城的人本就不多,回去的时候,也不过只有四五驾马车而已。因此殊明郡主一说,后面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而裴如昼乘坐的这一架,则缓缓地停在了那座亭边。
昼儿当心!眼见裴如昼着急想要下车,郡主赶紧出声提醒。而着急着见朋友的裴如昼,则摆了摆手,从马车上轻轻跃了下去。
正巧在这个时候,戚白里终于弹完了这只曲子。
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离开,但细弱的震动依旧没有停止。
余韵仍在亭子里徘徊着。
就在这个时候,裴如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方才戚白里弹的那支曲子,不是别的,正是两人相遇的那一天,他奏的那支《流水空山》。
少年人总是对时间的流逝没有太大概念,不过十七岁的裴如昼,也是一样。
但是就在戚白里停下手中琴曲的那一刻,裴如昼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一年的时间已经这么过去了。
坐在琴前的少年缓缓站了起来,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将裴如昼抱到了怀中。
此时一阵风从远处吹来,带起了裴如昼和戚白里的长发,有隐隐约约的驼铃声,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裴如昼来不及去想,那个驼铃是不是自己当时送给戚白里的,他只听到少年在自己耳边说:如昼,回昼兰关后千万不要忘记我。
你放心,一定不会的。
你说到这里,戚白里忽然顿了一下,过了几刻之后他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如昼,你想听我弹琴吗?
说话的时候,戚白里依旧没有松开裴如昼 。
此时正是夏天,人们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厚。
戚白里说话的时候,裴如昼不但感受到了他的体温,甚至还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心跳。
因此在这些因素的干扰下,他并没有注意到戚白里的语气。
少年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犹豫,但最后却是坚决的。
戚白里并不喜欢弹琴,甚至恨弹琴,他最讨厌人们将他当做琴师看待。
但是戚白里发现,裴如昼好像喜欢听自己弹琴。
如果是因为裴如昼的话,戚白里愿意在这里,为他弹一曲。
尽管裴如昼不知道弹琴对戚白里来说意味着什么,以及他有多么讨厌这东西。
但是在凤城呆了一年后,裴如昼好歹清楚了皇子是不会轻易在人前弹琴的,这与他们的身份不符。
于是裴如昼轻轻地摇了摇头,稍微后退了半步。
他看着戚白里说:不,你是皇子,之后只弹琴给自己听就好了。
一瞬间,戚白里的眼神忽然又起了一点变化,叫裴如昼愈发看不懂了。
然而没有等他深思,就听到不远处的殊明郡主说:昼儿,与殿下道别之后快上马车吧。
他们一行人要在今天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听到殊明郡主的话,戚白里笑了一下对裴如昼说:如昼快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
嗯裴如昼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但是在将要上车的那一刻,裴如昼还是忍不住转身,远远地向着戚白里看了一眼。
他看到,一身墨衣的戚白里站在原地,用无比温柔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戚白里的神情,是远超同龄人的严肃与成熟,但是他的面容不过是个少年罢了。
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戚白里,会是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他又该是什么样呢?
这一眼看完,裴如昼终于重新坐上了马车,向着远处的驿站而去。
就在马车车轮再一次向前碾去的那一刻,裴如昼的耳边竟然又响起了一阵琴声。
他明明已经拒绝了戚白里,但戚白里却并没有听裴如昼的。
大易的六皇子,重新坐回了琴案边,像个乐师那样,为他弹奏起了送别的曲子。
戚白里没有说完的话,还有不能告诉裴如昼的情绪,全部藏在了这五音之中。
一直到远得听不见琴声的那一刻,戚白里都不曾停下。
*
时隔一年多,裴如昼终于回到了昼兰关。
一年多之前,昼兰关那场仗打完十天后,裴大将军刚入土为安,裴如昼就离开了这座城池。
因此直到现在,裴如昼才终于看到了战争给这座昔日的西域重镇带来了什么。
尽管大易暂时与西域诸国达成了和平协议,但这一仗过后,众多族群之间原本埋藏在黄沙之下的矛盾,却完完全全的暴露了出来。
往日繁忙的商市,忽然变得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