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再次定亲,韩氏族人立刻都知道了。大伙都为梅香高兴,一来是感激梅香当日勇斗疯牛,救了家里的娃儿。二来,如今外头有人疯传什么韩家姑娘是母老虎母大虫的话,很是不好听。若是梅香不赶紧定亲,以后说不定会影响族里的姐妹和侄女们。
众人见到黄茂林都客气地打招呼,叶氏逐一教他认人。有许多人黄茂林都认识,以前是做生意,如今自己是晚辈,他越发客气。
等到了家之后,才进门楼,叶氏就喊,“梅香,来客了。”
梅香听见叶氏叫她,慌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带着妹妹出来了。
再一看,是黄茂林来了,她脸红了一下,“黄大哥来了。”
叶氏笑了,“以后要改口,叫茂林哥。”
叶氏说完,也不逼着女儿立刻就叫,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堂屋。
梅香接过黄茂林手里的豆腐,又去给他倒了杯水,明朗听见了,带着弟弟从西厢房出来了,给黄茂林躬身行礼,“姐夫。”
黄茂林吓得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又不是外人。”
叶氏笑了,“你莫行这样大的礼,吓着你姐夫。”
明朗笑了,“头一回改口,我想着总得正经些。”
以前黄茂林日日过来干活,明朗也能看出些门道。但阿娘和姐姐都不说话,他也就不说什么。如今终于定亲了,有了正经名分,今儿头一次姐夫独自上门,他自然要敬重些。
明朗又请黄茂林坐下,“姐夫过来,黄大伯知道不知道?”
黄茂林见明朗不行大礼了,坐下与他一起拉家常,“就是我阿爹叫我来的,看看你们家有什么事情我能搭把手。”
明朗虽然在读书,也不是不通庶务。特别是韩敬平没了之后,他非常关心家里的田地。眼见着马上就要开镰了,明朗准备好了要和阿娘一起下田割稻子。
郎舅二人说着话,梅香坐在一边并未插嘴,叶氏去西院给牛和驴添些草料。过了一会子后,叶氏回来对梅香说道,“梅香,你给茂林量一量尺寸,以后给他做衣裳鞋袜也趁手。那估摸着做的,总是不妥帖。”
梅香应了,回房后拿了量尺寸用的尺子,让黄茂林起身,给他量了各种尺寸的大小。
梅香一脸正经,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黄茂林却满脸通红。除了上次鬼使神差摸了下头发,他再没跟梅香这样近距离接触过。梅香的整个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两只手在他身上到处比划,似乎还有一股香气窜进他的鼻孔。想到明朗还坐在一边,他浑身崩的紧紧的,目视前方。
量过了尺寸,梅香见他仍旧双手平摊,浑身紧绷,站的直直的,噗呲笑了,“量完了,你快坐下吧,别傻站了。”
黄茂林立刻又扭手扭脚地坐下了,梅香拿着鞋样子回了房间。
郎舅两个说了一会子话后,黄茂林对明朗说道,“明朗,你且去读书吧,我去问问婶子,家里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干的。”
叶氏正好进屋,听见这话,忙客气道,“你今儿头一回来,怎么能让你给我干活,要干也得等两天,今儿真没有什么事情。”
黄茂林又坐下了,梅香收拾好了鞋样子,也出来了。
叶氏吩咐女儿,“梅香,你去看看晌午做什么菜,明朗,你也去读书吧,我跟你姐夫说说割稻子的事情。”
姐弟两个以为叶氏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嘱咐黄茂林,都听从阿娘的吩咐,各自忙碌去了。
叶氏见儿女们都出去了,兰香还小,不用避着她。
叶氏旁敲侧击地问他,“茂林,昨儿你阿娘给梅香插戴了一根银簪你晓得吧?”
黄茂林点头,“我晓得,我阿爹说了,我们家买不起金簪子,就买了根银簪。我阿爹给了二两三钱银子,阿娘带着妹妹去镇上买的。”
叶氏想了想,“就是那一日?你阿娘还跟我打招呼了?”
黄茂林点头,“是的呢,婶子好记性。”
叶氏没有看黄茂林,一边捋着手里的棉线,一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对他说道,“茂林,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昨儿你阿娘插戴时,说是纯银的。但那根簪子,并不是纯银的。若是金子掺了假,我还真认不出来。但银子掺了锡,且还掺了那么多,不是我狂妄说大话,那等假货,再瞒不过我的眼的。”
黄茂林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婶子,果真有此事?”
叶氏抬头看向他,“你莫要生气,此事不能嚷嚷出去了。若被人知道了,梅香的脸往哪里放?王家知道了,还不要捂着鼻子笑话我们。”
黄茂林的脸涨红了,忽然,他躬身给叶氏作揖,“婶子,都是我的不好,我应该自己亲自去买的,让梅香受委屈了。”黄茂林今儿自己改了口,不再叫大妹妹,而是直接叫梅香的名字。
叶氏摆摆手,“你坐下,我知道你对梅香好,自然不会是你的意思。这个事儿,怕是咱们不能私自了了。”
黄茂林想了想,对叶氏说道,“婶子,您把那簪子给我,过几日,我自会给婶子一个交代。另外,这事儿不能瞒着梅香。婶子,我以后要与梅香一起过日子的,什么事情,自然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我才好办。”
叶氏高兴地点点头,“簪子是小事,你有这番心意,我心里再没有不满意的。”
说完,叶氏对着兰香说道,“去把你姐姐叫来。”
梅香正在厨房里查看家里有什么菜,听见叶氏叫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进了屋。
“阿娘,您叫我有什么事情?”
叶氏指了指旁边的凳子,“你坐。”
梅香才坐下,黄茂林不等叶氏开口,自己先对她说道,“梅香,我对不住你。”
梅香疑惑道,“茂林哥,你说这话作甚?”
黄茂林忍着羞愧,“昨儿给你的那根簪子,是假的。”
叶氏忙在一边打圆场,“也说不上假,就是掺了些锡。”
梅香愣住了,过了半晌后,她笑道,“不过一根簪子,既是你们家给我的,不管真的假的,我都喜欢的很。”
黄茂林摇头,“当日买簪子时,是给了足足的钱的。如今簪子不是纯银的,却对外说花了纯银的钱。咱们才定了亲,我怎么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婶子,劳烦您把那根簪子给我吧。后头的事情您就不用担心了,都交给我来处置。”
叶氏进屋把簪子拿了出来递给他,“茂林,你莫要冲动。能在家里处置了,就莫要说道外头去。你们才定了亲,若是闹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黄茂林点头,“婶子放心吧,定不会让外人知道的。”
说过了簪子的事情,梅香见黄茂林仍旧有些气上头的样子,忙劝他,“茂林哥,不过一根簪子,这过日子,又不是看一根簪子。我昨儿给你做了双袜子,你等着。”
说完,她跑回房,把袜子拿了出来,“我也不晓得你脚多大,估摸着做的,你回去了试一试。今儿量了你的尺寸,以后定然就能可着大小做了。”
黄茂林接过了袜子,“辛苦你了。”
梅香偷看了一眼叶氏,笑着对黄茂林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黄茂林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递给梅香,“梅香,这是我阿娘留下来的东西,我也用不上,都给你吧。”
梅香疑惑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叶氏也看到,忙对他说道,“茂林,梅香还小呢,你阿娘留给你的东西,你自己先管着吧,她毛手毛脚万一弄丢了或者弄坏了,岂不是对长辈不敬。”
跟叶氏的私房比起来,郭氏的这点东西并不算多。黄家虽然也算宽裕,黄炎夏也不是个小气人,但郭氏毕竟去的早,也没攒下多少东西。
黄茂林对母女二人说道,“婶子,这东西我也用不上,再放都放坏了,给梅香收着吧。”
叶氏笑了,嘱咐女儿,“既然是你婆母留下的,你好生收着,等你出门子的时候再一并带过去。”
在乡下,大姑娘小媳妇们有几件银首饰就很了不得了。这虽然是旧的,但好歹也是银的。
梅香点点头,“那我就先收着了,茂林哥,那根银簪子,你好生跟你阿爹说,莫要冲撞了长辈。”
黄茂林点头,“放心吧,我不会闹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后娘那个人,看似和善,你们以后可要注意,她但凡满嘴好话,定是要使坏。且她心眼子又多,总是做一副好人样,中间又隔着我弟弟妹妹,让人防不胜防。”
叶氏沉吟了一会,对黄茂林说道,“你年纪还小,不能和她明着闹。我看她是个要脸面的,看样子也只能使一些小心思。这样的人,大事上防着就可以了,小事上不用和她多费心思。你们两个以后只管好生过日子,多孝敬你阿爹,旁的事情,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实在无能为力,也就罢了。”
黄茂林再次点头,“还是婶子说的在理,不说她了,我今儿来,是来给婶子帮忙的。过几日就要开镰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事情?婶子别跟我客气,要是我来了一上午,什么活儿都没干,我阿爹知道了定要骂我。”
叶氏笑了,“既这么着,梅香,你去门口稻草垛里扒一捆里面的好稻草,让茂林搓草绳圈,咱们家一个都没搓呢。”
梅香起身,对黄茂林说道,“茂林哥,你跟我来吧。”
黄茂林笑着起身,“婶子,那我们出去干活了。”
叶氏目送一对小儿女一起出了门,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梅香和黄茂林一起到了大门外,大门外有两剁麦草和一剁稻草。稻草垛还是去年的,外面的一层风吹日晒,都已经变色,只有扒那最里头的,才是比较好的稻草,韧劲足,搓出来的草绳圈结实耐用。
收割稻子的时候,用草绳圈捆割过的稻子,再挑到稻场上去。一挑稻子一百多斤呢,草绳圈要是不结实可不行。
庄户人家的小子,十岁的样子就开始学搓草绳圈。刚开始搓的不结实,但可以用来捆稻草。等干得熟练了,就能捆刚割过的稻子了。
二人走到稻草垛旁边,梅香要去扒稻草,黄茂林忙拦住她,“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我来。”
梅香也不逞能,就在一边看着,“你身上是好衣裳呢,可别弄脏了。”
黄茂林脑袋正扎在稻草垛里,“不妨事的,你站远些,等会儿灰大,别眯着眼睛。”
等扒出一捆好稻草之后,黄茂林身上沾了不少稻草和灰尘,梅香忙摘下挂在腰间的手帕,给他掸灰,又把他头上的稻草也清理干净。
黄茂林站在那里,笑眯眯地任由她弄。梅香才把他收拾干净,黄茂林伸出手,在梅香头上也捏出一根稻草碎屑,“看吧,稻草沾到你头发上了”,他趁机还摸了摸梅香的头发。
梅香忙笑着拍掉他的手,“别作怪,咱们快回去吧。”
黄茂林仍旧笑眯眯的,“好,咱们回去。”
不用梅香动手,黄茂林拎起那一捆稻草就先往院子里走,梅香跟在身后。
刚进大门,叶氏正好走到厨房门口,“你们就在门楼里搓吧,把大门关上。梅香,你跟茂林一起干吧。”
院子里有太阳,大晌午怪晒人的。门外人来人往的,黄茂林和梅香才定了亲,人家定会看热闹一样,叶氏索性让他把大门关上。
梅香搬了两个小板凳,黄茂林干活,她打下手。黄茂林如今搓的草绳圈很是不错,他家里每年两季收割用的草绳圈都是他搓的。
梅香如今还有些恍惚,不晓得这定了亲和没定亲有什么区别。
黄茂林一边搓草绳一边低声问她,“梅香,我给你买的胭脂好不好用?”
梅香红了脸,“昨儿才买的,今儿还没来得及用呢,闻起来倒是怪香的。”
黄茂林眯着眼睛笑,“你喜欢不喜欢?”
梅香有些扭捏,嗯了一声,“喜欢,就是,这个怪费钱的,以后别买了。”
黄茂林看了看院子,空无一人,忽然把头凑过来对梅香说道,“只要你喜欢,我就给你买。我听说这东西经用,买一盒够用一年呢。”
梅香赶忙用手抵着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推向一边,“好生说话,靠这么近作甚。”
黄茂林手下还在搓草绳,自然不好挪位置,只是稍微坐正了一些,“你近来也不上街,有没有缺的东西,我明儿给你带回来。”
梅香想了想,“我的针顶坏了,我阿娘的那个比我这个粗一些,我戴了总是掉。你要是有功夫,给我带个针顶回来吧。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呢,我等会儿给你钱。”
黄茂林笑着瞥了她一眼,“再说给钱的话,我就嘎吱你痒痒了。”
梅香呸了他一口,“不要就不要,都晓得你黄少东家手面大,我也沾沾光。”
黄茂林高兴地直点头,“这才对,我的光,以后只给你一个人沾。”
梅香何曾听过这种话,顿时脸羞得通红,“你再没个正经,我不和你说话了。”
黄茂林咧嘴笑了,“好好,我不说了,你别走。我好容易来一趟,你陪我说会子话,我说笑话给你听。”
梅香腻了他一眼,“你能说什么笑话。”
黄茂林眯着眼睛笑,“昨儿街上可出了件新鲜事儿......”
两个人就在门楼里,絮絮叨叨叽叽咕咕,黄茂林一边熟练地搓草绳圈,一边和梅香说话。他混迹街面一两年了,见多识广,又是诚心逗梅香高兴,把满肚子的笑话都往外倒,听得梅香总是笑个不停。
梅香虽然能干,但她以前出门少,现在就算出门,也不和人闲话,哪里知道那些市井里的笑话,听得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