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细咬着瓷白小勺闷笑,郎君白皙面颊之上泛起红痕,他无措地摩挲着手中盲杖,似是想起身离开,却不妨磕到桌子,被一弹,又坐了回去。
“哎,你别动,腿上还有伤呢。”苏细赶紧阻止,然后让养娘去取干净碗筷来。
片刻后养娘进门,手里端着一套白玉碗筷。
苏细看那套白玉碗筷质地极好,便假装恼道:“养娘真偏心,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给我用。”
养娘赶紧道:“这是郎君惯用的碗筷。我方才路上碰到路安,是他给我拿的。娘子您瞧,这上头有竹刻印记,便是郎君的东西。”
这事苏细早发现了。这男人不管用何物,总要在上头刻个标记。譬如衣裳,毛笔,靴鞋之类。听说他若出门,也会自备茶盏碗筷,并从不食外头的东西。
将白玉碗筷摆好,养娘道:“郎君慢用。”
顾韫章微颔首,摸索着拿到玉箸。这玉箸也十分奇怪,上半截是玉,下半截却是银。
苏细冷眼瞧他,“你莫不是怕我下毒吧?”
顾韫章执着玉箸的手一顿,“娘子此话何意?”
“这银箸难道不是用来测毒的?”
“娘子说笑了。这套碗筷乃我母家舅舅所赠,我并不知它是银箸。”
苏细撇嘴,见男子一派端庄大方之相,难不成是她冤枉他了?不过也对,他一个左丞府的公子,要测什么毒呀。兴许只是习惯问题罢了。
想罢,苏细便也收了敌意,见他动作慢悠悠的艰难,生怕早膳凉了,还与他拿了一个带骨鲍螺,“尝尝这个吧,姑苏鲍螺,天下至味。我养娘做带骨鲍螺的手艺可是一等好的。”
顾韫章伸手,往前探去。
苏细本拿了一个鲍螺要递给他,却在看到顾韫章眼上白绸时胳膊一拐,先自个儿咬了一小口,然后手挨着手的递给他。
连碗筷都要自备,这旁人咬过的东西若是瞧见了,那可是万万吃不下的吧?
两只手触到一起,男子的手修长分明,女子的手娇软细腻,只一触,便烫了肌肤。
带骨鲍螺小小一只,被小娘子咬掉一口,便掉了一个尖儿。上头还沾一点口脂。
男子面不改色,接过鲍螺,启唇轻咬。正咬在苏细方才咬过的那个地方。
虽苏细本意是在试探男人,但她瞧见男子这般无知无觉的用自己咬过的鲍螺,还是忍不住面颊臊红。
“呷在口内,入口而化,沃肺融心,确是至上之味。”顾韫章点头称赞,一派风雅。苏细的目光却直落到他那张细薄唇上。
郎君的唇本是苍白浅淡的,如今沾了一点口脂,那艳色便尤其明显。仿若白帕落了红,素白开了梅。
“郎君。”屋门口传来路安的声音。
顾韫章吃掉手中鲍螺,制杖起身,“多谢娘子招待。”
苏细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眼睁睁看着顾韫章出门去,脸上霞色越发红艳。
……
屋前,路安见自家郎君出来,正欲说话,眼尖的瞧见那唇珠处一点红,“郎君,您的嘴怎么流血了?”
“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路安一脸奇怪,“难不成是吃了什么好东西?”
顾韫章敲着盲杖的动作一顿,脸上是微不可见的笑,“算是吧。”
算?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呢?
“有事?”顾韫章进了书房,抬手一擦,指尖便沾上那一点红。
路安正色道:“奴才听说韩大人被廷杖一百,今早便派人去大理寺给韩大人送药,却不想被里头的狱丞拦截了。”
顾韫章面色一沉,“顾服顺搞的鬼?”
“是。奴才听说韩大人伤势严重,恐有性命之忧。”
顾韫章沉吟半刻,“此事锦衣卫指挥使徐饶可有动静?”
“听说也是送了药,却被大理寺截下了。”
顾韫章道:“徐饶是圣人的人,若他送药,那必也是圣人的意思。圣人应当是过了怒气,改变主意,也是不想韩忠死的。我们在大理寺里安插的人手呢?”
“郎君的意思是……”
“顾服顺那边必不会罢手,恐会在大理寺内对韩忠下毒手。你让人盯着些,如有必要,劫狱。”
“郎君,咱们万不能轻举妄动。您如今羽翼未丰,万事皆要钻营。”路安急忙相劝。
“我知道,那也是下下之策。你先去办事吧。”
路安拱手,正欲退出,突然又转身,“对了,郎君,还有一事。”
“嗯?”
“您昨晚给我的空匣子……是什么意思?”
顾韫章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宽袖内的那叠银票,失笑道:“将那匣子烧了吧。”
……
苏细用完早膳,正在给她收拾绣床的素弯却是一惊,“啊,娘子,您这处怎么有只猫儿?”
猫?
苏细抬手接过那只小奶猫儿,见它饿得“喵喵”直叫唤,便让素弯去弄了些羊奶喂。可怜的小东西撅着腚儿吃得炸毛,整只猫儿都快掉羊奶盆盆里了。
苏细拎起洗了一个羊奶澡的小奶猫儿,用帕子给它擦了脸,然后托着小家伙去寻顾韫章。
书房内,男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榻上,仿佛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有发呆。
“我来还猫。”苏细叩了叩房门。
里头人道:“我未曾养过猫。”
“可那日里我明明瞧见它跟你一道睡的。”苏细一瘸一拐地走进去。脚边跟着的小奶猫儿瞧见苏细的模样,也抬起自个儿的小短腿,跟着踉踉跄跄地一瘸一拐,然后“啪叽”一下跌倒了。
“哪日里?”
“就……”苏细想起来了,她闯进去时,顾韫章是正睡着的。还是敞衣的那种。而她走时,他也未醒。
兴许是这只□□自个儿爬上去又躲起来了。
“没事。”苏细想,昨夜她过来给顾韫章“盖被子”的事应当是还没被发现,既如此,那便假装不知吧。
想起昨夜的事,苏细忍不住又红了脸。她伸手拨开颊边碎发,视线落到顾韫章脚上。
男子穿一双皂角靴,隐蔽之地绣青竹。她再往上看,外袍,盲杖,就连那白旖飘飘的白绸之上都绣了。
苏细没忍住,问他,“你足衣上也绣青竹吗?”似是怕人误会,苏细赶紧解释,“我可不是觊觎你的足衣。”说完,苏细猛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她刚想改口,那边顾韫章便道:“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
“娘子若想要……咳,我的足衣,我明日可让路安替娘子送去。”
苏细:……愤而怒蹦。
“谁要你的臭足衣!”臭不要脸!
瞧见苏细走了,小奶猫立时颠吧颠吧跟上去。
顾韫章坐在原处,抿唇轻笑。这小娘子,怎的如此有趣?
第32章
近日梅雨季, 细雨连绵, 苏细在屋内养伤。养了七日, 脚方好, 能下地活动一番。
“娘子, 郎君买的回门礼都送来了。”养娘打了帘子进来,将手里的单子递给苏细,“娘子瞧瞧, 郎君多用心。”
苏细单手托腮, “这叫真心喂狗。是蠢, 是笨。把东西都收好了,我一样都不给苏家拿去。”
养娘却笑,“傻娘子, 这份礼单不仅仅是礼单, 而是郎君对你的心意。若非在意你, 怎么能这般用心。”
苏细面色一红,含糊应一声, “那更不能给了……”
……
因着落雨,所以地上湿滑, 马车行的极慢, 辘辘车轮滑起水花, 细密连绵,潺潺不绝。
今日路上马车极多,而且多是富贵人家的车。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马车?”
“今日春闱。”坐在苏细对面的顾韫章回答。因着今日回门,所以男子也是细打扮过的。穿了新制春袍, 束玉冠,戴香囊,系美玉,举手投足之际,莫不风雅翩翩。
反观苏细,身上一件五彩花红的春衫,下头一条翡翠绿的撒花洋绉裙,浓妆艳抹,面如花瓣,眼若含秋。但即使如此糟蹋,依旧掩不住小娘子那段自带风流神韵。她斜着小腰靠窗,正扒着帘子往外瞧,那双眼儿晶莹剔透,黑亮如星。
“原来是春闱。”怪不得这么多马车。
一辆四轮马车与苏细的马车擦身而过,苏细看到上头的兰花图案眨了眨眼。这兰花倒是生得有些眼熟。
……
至苏府时,正是巳时三刻。
苏细与顾韫章是轻车简行而来,只带少许奴仆。
路安戴着雨笠,探头往苏府那扇黑油大门前一望。“娘子,郎君,正门未开。”然后他又朝正门旁的西角门处看了一眼,“只开了一扇角门。”
“不开正门,开角门?”苏细撩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只见迷蒙细雨之中,那扇黑油大门关得死紧。另外旁边一扇角门却被打开,细薄春雨往里吹去,狭长的过道后是探头探脑的苏府奴仆。
自古新妇携新婿回门,必开正门以示郑重,若开角门,便是轻视之意。
这杨氏,胆子也太大了,连左丞府的面子都敢下。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可怜。
“娘子,郎君,咱们要进吗?”
“不进。”苏细的声音从马车厢里传来,“咱们回府。”
听到苏细的话,顾韫章却道:“就如此走了吗?”
“自然。”苏细斜睨一眼顾韫章,眉眼顾盼生姿,略带娇嗔之意,“你难不成还想从角门入?”
顾韫章倒是不介意。
苏细见顾韫章一脸为难,便安慰道:“无碍,我不会怪你的。而且今日之事,倒霉的也不是咱们,你就等着明日杨氏过来给你请罪吧。”
“娘子为何这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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