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卿进门,先是给顾服顺拱手作揖,然后才一脸自信道:“很好,定不负父亲所望。”
顾服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招呼他过来,“你已弱冠,今年也差不多要步入官场,有些事还是要早学起来的。”顾服顺将书案上的几本奏折递给顾颜卿道:“拿去看吧。”
“奏折?父亲……”顾颜卿面色大骇,“这,这怎么能……”
“怕什么,你是我顾服顺的儿子,待我日后解甲归田,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如此畏畏缩缩,如何能成大事?”顾服顺面色一板。
顾颜卿立时拱手,一脸正色道:“是,父亲。”
……
苏细与顾韫章一道出了相府,去那座所谓的茶楼。
马车辘辘行了许久,直到一处窄小街道之上才堪堪停下。
苏细虽在京师生活良久,但还未来过此等偏僻处。她看着坑坑洼洼的地,到处都是污水的长街,有些嫌弃。这里能有什么好茶?
“娘子,郎君,到了。”
路安在前头引路,领两人至一茶楼前。
这座茶楼并不显眼,瞧着也有些破旧。应当是将旧茶楼盘下来重新修整一番后开业的。最重要的是,这里头的茶着实是不好喝。分别就是新茶掺着旧茶煮出来的。
“真难喝。”苏细嘟囔一句,刚把茶盏放下,茶楼下头突然便传来刀剑相撞,马蹄踏地声。
苏细和顾韫章坐在茶楼二楼处唯一一张面朝长街的茶桌旁,从二楼地势一眼便能看到对面那座院子。
街道之上突出现一群锦衣卫。“奉圣人之命,来抄家。”为首的锦衣卫千户一脚踹开院门,然后趾高气扬地抬手一挥,其身后下属纷纷入这一方小院内四处翻找。
被惊扰的院中妇人领着孩子立于墙角,粗木麻衣,双眸垂落。可即使如此,依旧掩不住那一身清贵之气。
院子不大,片刻便已搜查完毕,有下属前来禀告,“回禀大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套旧官服。”
“蠢货,我亲自去。”那锦衣卫千户自然不信,一手推开面前的下属,径直闯入屋内。
半旧的屋门被一脚踹烂,千户抬步入内,眼前落下一层薄灰。他嫌弃地抬手挥开,一抬眸,第一反应便是家徒四壁。泥地屋瓦,入眼只余满栋旧书。角落一只木箱大开,里面除了一套官服别无它物。
千户皱眉,四处翻找,然后发现果真除了一套官服,别无它物。
这个千户站在屋前,看着粗糙墙壁,破旧柜橱,转身,出了屋子。
角落处,女子牵着几个孩子,身上是洗得泛白的衣物。天气尚凉,孩子却连件薄袄衣都没有,冻得面颊发红。
那千户静站良久,道:“夫人,那套官服我们带走了。”
锦衣卫来了去。街道之上恢复平静,只余下那更多的坑坑洼洼。
“那是谁家?”苏细看的真切,她转头看向顾韫章。
顾韫章只吃茶,未答,站在他身后的路安道:“是韩员外家。”
韩忠吗?苏细是听说过的。此人正直如青天,嫉恶如仇,奏疏“五奸十大罪”弹劾顾服顺,宁死不屈。最后却被圣人下了狱,惨死牢中。而他家这位大娘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曾伏阙上书圣人,言愿以自己的首级来代替韩忠受诛,不过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听说是被顾服顺扣下了。
“若是韩员外家,怎么住在这里?”
“韩员外一生清廉,便是这四方小院,还花了大半积蓄。”
京师府内,官员众多。除圣人宠幸特赐宅院外,其余官员皆是自建宅第。只要在明律范围内,便可规制宏敞,有别普通百姓。可穷得像韩员外这样的,苏细却属实没见过。
小娘子捧着手中粗糙茶杯,神色凝重地垂眸,感觉这世间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巨大而细密的网。这张网密不透风,无处透亮,但凡有人企图挣扎脱逃,或消亡,或共沉沦。无法挣脱,若想生存,只能共堕。
这就是如今的朝堂。
苏细转头,看向顾韫章,她问,“你是故意带我来这里的?”
男人脸上露出讶异之色,“娘子在说什么?我只是带娘子过来吃茶而已。”
苏细抿唇,神色疑狐的上下打量顾韫章。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的猜测,但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一个瞎子,能干什么?
回去的路上,苏细坐在马车里,侧身贴着马车窗户,还在想方才的事。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韩夫人的脸,她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她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
苏细觉得自己是如此无用且无奈。
“娘子,今日的茶如何?”坐在一旁的顾韫章突然开口。
苏细尚沉浸在方才之事中。“不好!非常不好!”小娘子秀眉蹙得紧紧,那张美艳的脸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顾韫章摩挲着手中盲杖,缓慢开口道:“我本听说今年出了很多新茶,才邀娘子出来品茗,却不想竟惹了娘子不快。”
听顾韫章还在提茶,苏细心中怒气更甚,有些迁怒,“那茶里头掺了旧茶,你没喝出来吗?”
话罢,马车厢内陷入沉寂,苏细有些后悔,她张了张嘴,正欲道歉,却不想那边顾韫章一脸淡然道:“哦,是吗?”男子沉吟半刻,突然道:“报官吧。”
“什,什么?”苏细没反应过来,她睁着一双美眸,一脸呆滞。
顾韫章拿起盲杖,轻敲了敲马车壁,“路安,去京师衙门。”
……
当京师府尹急匆匆穿戴好官服出来时,便见那位左丞家的大公子立在堂上,要告的,居然只是一间茶楼里头的新茶内掺了旧茶。
“令我家娘子不快了。”生得清风霁月般的郎君神色冷淡地吐出一句话。
京师府尹立时便明了,这是要讨美人的欢心。毕竟府尹可是记得这位大公子的新妇,生得如何天姿模样。
这种小事,京师府尹向来驾轻就熟。平日里便时常便有许多贵族子弟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寻他。
京师府尹按照规矩,将那茶楼老板打了一顿,然后让人去封了他的茶馆,便安安心心准备结案。
面对顾韫章做的这一番事,苏细全程皆是一副瞠目结舌之态。
“你,你报案了?”
顾韫章轻笑,“娘子,案子都要结了。”
苏细合上小嘴,咽了咽口水,“你报案做什么?”
顾韫章坐在慢行的马车之中,马车虽颠簸,但他却稳如泰山,甚至连手中茶水都半滴未洒,“惹了娘子不快,是我的错。”
不知为何,苏细心头一热,她下意识垂首,伸手拨开自己垂落在颊边的青丝。
“也不是你的错。”
“娘子可消气了?”
苏细支支吾吾,“我未曾生气。”
“是,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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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苏细与顾韫章回相府时, 天色已晚。苏细用了晚膳, 泡过热汤, 突然想起自己还未与他谈顾元初的事。
春日晚间天色已暖, 连风都带着一丝花香甜味。苏细着一件胭脂色薄衫, 手中一把牡丹团扇,青丝蜿蜒,缓步行至书房门口。
“娘子, 郎君正在沐浴。”路安挡在书房门口, 一脸恭谨道:“娘子若有事, 与奴才说也是一样的。”
“也没什么事,”苏细轻蹙黛眉,团扇轻摇, 袅袅生香, “就是我觉得元初好像对梁氏很抗拒。”
“哦。”路安点头, “关于这件事,郎君让奴才告诉娘子, 这是因着我家小娘子认生。”
认生?梁氏不是顾元初的大伯母吗?这还生?苏细神色怪异的上下打量路安。
路安生得十分精神,是个十分圆滑的小厮, 此刻瞧见苏细这副表情, 立时便道:“娘子不知, 我们小娘子自十几年前被接去姑苏之后,几月前才随郎君一道返回京师。”
既是十多年未见,如此算来,顾元初与这位梁氏确实是生人。可元初对着旁人时, 也没那般大喊大叫啊?且若说梁氏是生人,那冯妈妈也是生人,可苏细清楚记得,初见时,元初可是徒手就将冯妈妈扔河里了。
苏细还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她面色狐疑地看一眼路安。
路安眼观鼻,鼻观心。
苏细凑近,手中团扇半遮面,露出那双波光潋滟的美眸,“路安,这其中还有别的事吧?”
路安面颊通红地摇头。
苏细朝他贴近,那张美艳的脸近在咫尺。小娘子身上透着淡淡的肌肤玉泽,在廊下挂着的那盏红纱笼灯中更添几分氤氲媚色。
路安面红耳赤的往旁边躲,见苏细还想靠近,立刻撒腿就跑,“娘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路安,苏细轻嗤一声,正欲转身回屋,却在听到书房内的水声时突然顿住。
这沐浴,定是要将白绸取下的吧?
苏细眼前一亮。她站在原处,先伸着细脖子往前头看了看,然后又往后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提起裙裾,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轻手轻脚的摸到书房窗下。
为了透气,窗子没关严实,以一根细小的竹竿子支棱起来。苏细弯腰俯身,恰好能把自己的一颗头塞进去。
面对这正正好好的缝隙,苏细甚为满意。她一手扶着窗户,一边撑着床沿,踮起脚尖,努力朝书房里瞧。
可是书房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只闻水声,不见人影。
苏细有些懊恼,方才应当先拿盏油灯来的,或者拿两个靶镜,两边对着照,便能看到里头的场景,也不用她将头塞进去。
瞎子不用点灯,整间书房里只有窗边一小块地方因着这条缝隙,所以透进一点凝霜似得月光。
书房内的水声还在继续,苏细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着还是先去找个油灯和靶镜来吧,却不想当她想把头重新拿出去时,那根颤颤巍巍支棱着窗户的小竹竿突然断裂,那窗户就那么恰好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哐噔”一声,窗户份量不轻,卡住了苏细的脖子。
“啊……”苏细轻叫一声,疼得眼泪汪汪,直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这窗户卡断了似得。
“谁?”
书房内传出一道清冷声音,苏细立时闭嘴。
水声停了,似乎有男子穿衣的声音,然后便是盲杖敲击之声往她这边来了。
苏细急了,使劲想掰开窗户,却不想这越急便越弄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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