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兰的亮相并没有镇住这几个人,反而激起他们愤怒的小火苗。
其中一人还高挥着木棍向谢挚兰那圆滚滚的身子劈去,一双小眼仇恨射出。
沈陌长剑轻轻一挡,木棒断成两截,一抖剑花,剑锋直指那人脸上,从怀中掏出令牌。
这令牌是江据送给他的,外出的时候让他便宜行事,现在才派上了用场。
这几人一看,这令牌货真价实,吓得发抖的身躯顿时一震,便似使了定身法。
沈陌和谢挚兰走了许久,呆在客栈的一众府兵,见过了时间还不见沈谢回来,等得有些担心,便四处打听跟了过来。
一众府兵听见院内沈谢二人的叱喝声,立马冲了进来,小小的院子狭促不堪,那几个人扔了手中逼供的木棍,磕头求饶。
其中一个定了定神,谄媚地笑道:“我等也是为州府效犬马之力,这四人正是罗杳旧党,我等正要押送州府去。”
谢挚兰“哦”了一声,道:“那就劳烦几位到州府说个明白,说不定州府给你们些奖赏银子也说不定。”
接着,一众府兵将这几人统统拿下,谢挚兰吩咐他们立刻启程先押送这些人回州府审讯。
沈谢二人回到客栈,随行人员一下少了许多,剩下的几个府兵也同谢挚兰一个模样,喜欢睡觉,沈陌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了。谢挚兰和他那几个府兵早早歇下了,沈陌无奈地也回房歇息了。
次日开集,沈陌又兴高采烈起来,见着街道两旁各色物件新奇百样,亲自采办起来。最后买了许多东西,家中人手一份,后面跟的一名府兵,后背背,前胸挂,双手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沈陌信步而行,望向一家书店内,一个正在买书的人影十分的熟悉,进了店门一看,书柜前站着得竟是常宣,二人对着这一柜台的书大眼瞪小眼—常宣并不识字啊!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沈陌喜上眉梢,上前问道:“常宣啊,来买书啊!陆姑娘没一起来啊!”
常宣见是沈陌,憨憨地回了神,忙拜道:“沈公子……”,他看了一眼台面上的书,忸怩不安地说,“陆姑娘说一定要识些字,我就到这里看看。”
沈陌拿起案上的一本认字的启蒙读物,付了钱,把书递给常宣,笑嘻嘻地说道:“这本书好,你先看着。您看书是陆姑娘教你吧!陆姑娘呢?她是个好先生呢!”
常宣正在心疼钱,拿着书忙要拜倒,拜倒一半听到他问起陆姑娘,便直起身来答道:“哦,陆姑娘说要去一趟张掖,让我在家等他,然后带我去五原。”
沈陌心中莫名地担忧起来,今柔然为大魏北境边患,势及大漠南北,柔然可汗远交近攻,联合大魏周边各部落不断对大魏进行骚扰掠夺;大魏也发兵北伐,沿边屯田和设置军镇,屯驻重兵,拱卫京城。
大魏北有柔然,西有吐谷浑,常首尾不能相顾。突厥为柔然治下一小部族。
这些年,犹豫连年征战,许多柔然、突厥人也向南迁移,与大魏百姓共同生活,移风易俗。
这次吐谷浑攻魏,柔然虽处理内乱而未出兵侵扰,但是周边部族时有乘机骚扰边民。
沈陌一本正经说道:“听说甘州今日与吐谷浑交战,周边柔然、突厥也心怀不善,四级侵掠,一个姑娘家在外……”
常宣的母亲便是大魏边境的突厥人,对两国交战有着深刻的记忆,常宣想起母亲的回述,两条粗黑的眉头结成一条线,趴在大大的眼睛上:“那陆姑娘……”
沈陌边推着她往外走边道:“凉州州府五官缘,大名鼎鼎的谢挚兰就在外面,你肯定听人说起过他,他肯定能帮我们。”
常宣从未听说过什么谢挚兰,也不知道凉州什么官会帮到甘州什么打仗,但沈公子读过那么多书,说的肯定是对的,便顺着沈陌的推搡到了谢挚兰跟前。
见到个州府的属官,常宣有些担忧和紧张,语无伦次的几个词语从他笨拙的口中蹦出来后,不知所云,沈陌还时不时在旁插科打诨。
谢挚兰听了许久也没听明白什么事情,便将打岔的沈陌推得远远的。
谢挚兰终于从常宣的“五原”、“陆姑娘”、“柔然”、“突厥”等词汇推测事情经过,打断了常宣的话,问道:“你说的陆姑娘可是五原陆郡守之女?”
常宣点了点那沉重的脑袋。
谢挚兰接着问道:“突厥将联合柔然攻打大魏?”
常宣偏了偏脑袋,用力思索无果,摇了摇头小心地答道:“我不知道这个,他们要打仗。”
谢挚兰见他一脸茫然,又问道:“陆姑娘去了张掖?”
常宣终于非常肯定地说了一个字“是”。
谢挚兰理了理自己在甘州时的情况,军马交易似乎多了许多,除此并无异样,他心下不安,觉得应该马上回姑臧,和将军商议此事再做打算。
不料正值他思虑之际,沈陌早就逃之夭夭,在喧嚣的闹市街道上消失不见了,身边的府兵也少了两个。
身旁的府兵见谢挚兰询问的眼神,答道:“沈公子叫他们两个去找一下当地的向里正,询问最近柔然人、突厥人的有何动向。”
谢挚兰无奈苦笑了一下,身旁的几个府兵也觉得事情办砸了,以沈陌那匹马的脚力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谢挚兰给了常宣几贯钱,道了谢告了别。
他无奈地安慰身后几个战战兢兢的府兵,淡淡说道:“唉,这沈家二公子,将军信中说尽量带回去,你们几个也尽了力了。你们几个先去找找看吧!不过,国公府的护卫应该跟着他。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第六章 张国臂掖
张掖,南靠祁连,北依合黎、龙首,合围在几座高山之间的广辽平地之上,犹如众山环抱的珍珠,坐落在河西长廊的咽喉之地。
沈陌这一路上一骑绝尘,撒花的马儿欢快飞扬,衣带飘飘迅速到了张掖城前。
站在平坦的大道望去,湛蓝空寂的天空下,城墙高耸,在远方起伏的灰白色山峰渲染下显得格外清晰夺目。
沈陌欣喜若狂,快马加鞭,顺着官道直接到了将军府府衙。
令人失望的是,元梳外出巡视尚未归来。沈陌一门心思见面相叙的热情,转变了对象,将这府上的凡是元梳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二哥在这里日夜操劳很是辛苦。
沈陌想起在家的时候,二人一起读书习武,父亲总是劝着二哥元梳注意休息,老了就知道这吃不好睡不好的坏处了。这到了外面,二哥独当一面时,果不其然被父亲料中,做起事来愈发地勤勉起来。
沈陌听从府中管事的安排,住在了元梳的隔壁厢房,等元梳归来。这一等便是好几日,心急火燎也没有办法。不过城中药铺里面前所未见的草药暂时让他安安稳稳地将心神聚在一处,沉下心来研究那些草药去了。
元梳从边陲返回的时候,沈陌身背背篓,牵着马刚要准备跑出去在野地里面寻药。管事传来话,云麾将军今天就能回府呢!
沈陌得闻,忙将草药装进布袋,骑上大马跑去城外迎接。一口气,十几里路开外,沈陌远远见元梳一袭粗布衣束身策马而来,熟悉的质朴沉毅。
几个月未见,风霜洗刷了元梳些许书生气,而眉宇间添了些豪威神武,身体肌肉刚健有力,白皙的肤色现在是黝黑黝黑,眼中还似以前清澈见底,多了一丝沉稳从容。
沈陌奔上前,见他满脸风尘,衣袖袍襟上都是泥巴点缀,一副强打着精神的憔悴样子,深陷的眼窝,眼睛红丝遍布,似是不眠不休了几日,粗重的气息,无不彰显着他的疲惫不堪。
沈陌对着元梳躬身揖礼,抬起头来,便露出孩子般调皮的笑,唤了声“二哥”。
元疏笑道:“陌儿几个月不见,长高了些。顾先生说,山桃驿一战,你做的不错。”
沈陌听了,撇了嘴,想起自己无所作为的“功绩”,尴尬地笑了一声:“二哥,顾先生都说了些什么?”,不等元梳答话,沈陌望着他明亮的双眼,转移话题:“二哥……是姐夫叫我过来的。”
“嗯嗯,姐夫信里提过,你偷跑过来的!”
沈陌摸了摸马的脑袋,牵过缰绳,企图继续掩饰自己的情绪,忽然,一个黑影向他倒了过来。
身旁的元梳已是失去重心,沈陌忙扶着壮健的身躯,一探脉,沈陌紧崩的神经欣然松弛。
元梳累极了,此刻昏睡了过去。
元疏这一觉天昏地暗,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早晨。
沈陌见天气不错,打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和小鸟的鸣唱都是有利于身心健康的,只是不知道是有助于安眠还是有助于早起。
元梳睁开双眼,疲乏成为过往云烟,又生龙活虎起来。
他使劲一挺身,坐了起来,道:“我睡醒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守着我干嘛?是不是这些日子就没练过功?”
沈陌岔开话,埋怨道:“二哥你睡了多久你知道吗?又是几天没怎么休息吧!我回去定要告诉娘亲,哼,也只有娘的话,你还能听几句。”
元梳嫌弃地撇开沈陌的爪子,气的没好脾气:“告状,你还当自己三岁呢?”
沈陌“嘻嘻”不以为然,虚扶着元梳起床,又是递茶过来,又是讨好地拿过他的衣衫。
元梳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一边穿着一边道:“你省省吧,你敢跑到这儿,回去姐夫怎么处置,大哥怎么处置,我可管不了。不过,即来则定,你在这里安分点。”
沈陌夺过下人端进来的脸盆放好,接过毛巾摆好,用尽了自己承欢膝下的本领。
元疏无奈地笑了起来,他透过敞开的窗户,见将兵长史石临书在外踌躇张望。于是元梳正了正松缓的精神,紧了紧衣冠,洪亮的声音穿了过去:“进来吧!”
石临书,二十刚出头,瘦长的大高个,是元疏来张掖后就提拔上来的,不论何时都是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前任郡守董安成精通骑射,知人善任,凡事身先士卒,也在临松之战中也身先士卒了,这让张掖守军的诸将领无不感念他的忠义伟岸。
董郡守曾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丝毫骄纵,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的谦虚和蔼,然而这充分地滋养了甘州诸将骄纵气焰。
在董安呈的统领下,众将领打仗是各具特色,旗帜鲜明,充分发挥了每人身上的闪光点。
这些个闪光点见了皇帝的亲弟弟元疏,恭敬的背后评论道:年纪轻,没上过战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优秀的形象将军,于是诸将领不约而同对元梳十分的恭敬和疏离。
但是,这群人中,石临书不一样。
他的父亲虽是这大将之一,但从小便苦口婆心地告诫他一定要跟对人才能活得长。
石临书深得真经,尤其是见证郡王从一个单薄的小白脸成长为西北黝黑糙汉,御外敌,稳民心,成为他父亲曾经说过的,有谋略、有智慧的人,他对元疏由衷地毕恭毕敬。
元疏也是打破了张掖军队中的壁垒,敞开心扉换取真心。
石临书渐渐地没把父亲告诫的礼仪当回事,把元疏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窗外的石临书已经绕着窗根走了几圈,听到传进,恭敬地趋身而进,国字脸没了往日的笑容,直言正色道:“将军,州府得报,昨日希利垔部落扰我边境,掠夺粮资。”
元梳敛容屏气,不动声色,一时间空气像凝固了。
元梳来到张掖的这段时间,他和诸将领争分夺秒准备对战吐谷浑。不想这希利垔部族也乘势而起,这下左右焦灼,局势更加艰难。
对于初出茅庐的他,这个消息犹如泰山崩于前,他知道他没有机会失败,这次皇兄抵住朝廷重臣的压力力荐他对战吐谷浑,义父又将自己的心腹能臣指派给他,亲友的期盼和国运的前途让他不能输,元疏黑云压顶的心硬了起来,暗自反复重复一句话:“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元疏不能让诸将久等,大步朝着前厅走去。
沈陌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小声抱怨道:“二哥回来后还没吃饭呢!”
进了议事大厅,凡有些品阶的官员将领都在,元梳心里清楚,他家都等着看自己这个京城的小郡王扭转乾坤。
元疏从容淡定,似是没事发生般在主位上坐定,听着手下的这些将领一言一语地义愤填膺,请战歼敌。
大多数将领的建议是直接打过去,希利垔部落仅是突厥部落的一个小族群,若是连这等小部族都欺辱上来,怕是没了我大魏国威。
也有人认为,希利垔部落虽为突厥的一个小部族,但突厥归属柔然,若是有任何军事行动,背后有柔然百万铁骑。
这柔然各部精于用兵,避重就轻,弃大吃小,将敌来我去,敌退我进的战术运用的灵活灵现,依据大魏往昔的作战经验,以甘州一州之力,若是出兵,希利垔部族来去无踪,连个影子也不见了,还不知何时窜出来,打个遭遇战,要是柔然夹击出动,甘州将士多有凶险。
诸将官个个都觉得自己才是忠君体国,才智无双,抬杠吵嚷的声音和语速都越了闹市泼妇几个级别。
元疏听着听着,绞成一团的思绪被像是塞进了千钧秤砣,压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默默退了出去。
沈陌早就将这些人的车轱辘话详加记载,听着翻来覆去没个新意,和顾南琪退了出去,留下这些热衷高语惊天人的将官,充分发挥各自之才,历经新一轮的驳辩。
元疏踏着步子,到了大厅后的庭院。
庭院南侧有一棵百年老枣树,枣叶最是能感知秋寒的,在杨柳还在坚守绿意时,他在烈日和寒夜中熬了几日,最终在几场秋雨中凋零殆尽。
太阳依旧毒辣,泥土的气息被炙热烤的四处弥漫。
元疏背着沈陌和顾南琪,心中将大厅中争辩的将领的言论一个又一个筛过,仰头看着天空问道:“顾先生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