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隐子前辈真是半点没有察觉?她怎会无缘无故跟踪一名小徒孙。若不是心底隐隐怀疑,也便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叶隐子见秦孤桐沉思不语,瞥了一眼萧清浅,恢复懒洋洋的模样,惫懒说道:“前尘往事,贫道已说清。前日那一场,太和恐成是非之地,如今冰雪封山还好,只怕明年...唉,贫道两个徒儿,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愚钝。你下山之后,替贫道去瞧瞧。”
秦孤桐闻言失笑:“前辈还是未曾跳出红尘。翠微子前辈若是知晓,必定高兴的很。”
叶隐子摆摆手,嫌弃道:“走吧走吧,回去养好精神,过几日,就知贫道的严厉。”
言下之意,便是要传授武艺。秦孤桐大喜过望,起身拜倒:“多谢前辈。晚辈告辞,您好生休养。”
叶隐子拉起薄被,翻身不理。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出门,站在檐下,四面张望未见狗毛与小宝的身影,不由诧异他们去向。转念一想,厢房小院只这么大,来日方长,总会碰到。
头顶传来一声清唳。
秦孤桐仰头远眺,见九霄碧空,一只孤鸿盘旋。
“真可怜,必定是落单了。”她有心无力,只能怜惜一叹。牵着萧清浅往回走,却在门边一愣。
厢房外的墙边,放在一只小火炉,地上搁着药罐。秦孤桐恍惚间,仿佛看到萧清浅守着炉边,小心煎药的模样。心中一软,胸中热意滚滚。
萧清浅上前推门,牵着她入内。
秦孤桐乖乖由她牵着,任她替自己褪去斗篷,宽衣结带。英姿勃发,侠肝义胆的女侠,到底也只是十七的少女。被人捧在手心的得意与娇羞,一览无余。
她钻进被窝,抱着被角,红着脸不说话。望着萧清浅阖眼折叠衣服,气势从容不迫,胜过常人数倍。秦孤桐心中骄傲万分,怔怔望着她,舌尖轻痒:“清浅。”
萧清浅闻她声音低哑,起身走到案边。桌上放着粗瓷白茶壶,还有余温。悬壶流水落入茶碗,萧清浅鼻翼微动,眉梢猝然一皱。
秦孤桐见她将茶碗放下,不解问道:“清浅,茶...”
“凉了。”
“哦。”秦孤桐并不在意,见她走来自己身边坐下。不禁展颜而笑,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响话,最后实在精力不支,靠着枕头迷迷糊糊睡过去。
萧清浅替她掖好被角,拿起霜华剑,悄然退出屋外。
昨日一夜大雪,冰封千里。地有三尺积雪,萧清浅步若凌波。
狗毛与小宝正在崖边争吵,远远见她立刻闭嘴不言。两人颤颤巍巍看着她缓步而来,身后脚印浅若不见。纵有预料,仍心中寒气直冒。
狗毛牙关一咬,正要大步迎上前。眼前黑影一闪,小宝扑上去去。狗毛心里一惊,伸手去抓,却是落空。
“女侠!”小宝噗通跪在萧清浅脚下,眼泪鼻涕一把,“是他!是他啊......”
萧清浅修身玉立于皑皑冰雪之上,白衣青丝在寒风中微微拂动。睫羽轻颤,紧闭双眼缓缓睁开。
那玉容,如萼初含雪,众芳摇落独暄妍。然而那双浅淡的眼眸,此刻却透出凌厉的暗红。仿佛冥界入口的暗红幽光,吞噬万物的地狱血池。
不染凡尘的冰雪之姿,落入小宝眼里,却是杀意腾腾的阴冷。他牙关打颤,哀嚎叫道:“是他!是狗毛下的毒!”
狗毛虽怕,但闻言依旧大怒。伸手去抓,正要抓到他脖颈,就听“噗嗤”一声,好似什么溅射出来。
猩红血液如同荷叶上的露水,从霜华剑刃滴滴滚落。雪地之上绽开朵朵寒梅,红艳刺眼。
狗毛恍惚一惊,他知事情暴露,再无活命之机,又想到当时在山上,眼睁睁看着大哥坠崖而死。满心愤懑,龇牙怒喝道:“你!你这妖女,你来杀我啊!我大哥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恩将仇报!你杀我啊!”
霜华一弧,洁如银辉。
萧清浅收剑回鞘,阖上双眼。收敛了血瞳中凌厉与隐忍,她依旧如月下幽昙,遗世独立。连声音,都带着九霄环佩的空灵:“阿桐心中有愧,我自替她偿还。”
狗毛气急大怒,怒极反笑:“偿还?你拿什么偿还!我大哥活生生一条命!你拿什么偿还!你能拿什么偿还!”
“你的命。”
狗毛浑身一颤,想起昨夜她持剑而立,森然透骨的杀意。低头瞥见小宝的尸体,已然僵硬。他一腔激勇血气猝然退却,顿时心生悔意,两股颤颤。
此刻突然寒云骤聚,大雪纷飞。顷刻间,地上那摊血迹便被白雪掩盖,冻结于冰层之中,消失在世间不见。
萧清浅缓缓转身,于漫天冰雪之中,似孤鸿无依。狗毛惶恐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再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雪地。
朔风呼啸,如兽狂吼。狗毛却清晰听见,萧清浅轻缓的声音——
“我在炼狱,曾指天立誓:破茧之日,灭世之时。如今甘愿作茧自缚,汝不可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