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举老弟,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呐。”
宋回笑呵呵说道,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心思,满脸全是喜见故人的欣慰。他拱手一礼:“皇上的旨意,想必你也知道了,要不要老夫再当众宣读一遍?”
王承宗也在笑,说的话却是皮里阳秋,挟枪带棒的:“还读什么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岳元帅要一心光复河山,迎回二圣,想要立下泼天大功来。不会是要抗旨不遵吧?”
“不敢,只是如今北地形势特殊,战机难得,实在不忍中途放弃……飞,勤于王事,只想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待此战再胜,打下东京,再行班师。”
岳飞诚恳说道,声音照样淳厚,张南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软弱来。
忍不住心里暗叹了一声。
他转头望向一侧,就发现,终南神剑叶问天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女扮男装的赵神佑公主身旁,右手若有意,若无意的搭在剑柄之上……
四周诸将,有些人是满面沮丧,眼珠通红,有些人却是喜形于色,长长吁了一口气。
再远处,所有军阵都鸦雀无声,整个十万大军,这一刻,比打了大败仗还要难受。
士气跌到了最低点。
王承宗突然仰头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尖锐高亢,刺人耳膜:“放肆,皇上怎么做,怎么想,还要你来教吗?我只问一句,今日你接旨还是不接旨,若有半句不愿,我立刻返朝复命……”
远远近近所有军将百姓,全都愣愣看向岳飞。
一时之间,耳边只余呼呼风声,还有压抑至极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以退为进,直接逼问……
根本就不给岳飞陈情表述的机会,只问一句,接不接旨。
张南四面望去,注意到,那些领军将领,真正愤怒的其实还不到三分之一。
也许,连年大战,有些人已经归心似箭,早就想要回到南面花花世界当中去了。
更或者,他们认为,遵从皇命,本是天经地义,并不值得愤怒。
不管这份命令有多么的违背常理。
宋回见到场面僵冷,眉毛忍不住跳了跳,上前一步,打着哈哈道:“王公公休要急躁,岳元帅公忠体国,天日可表,怎么可能抗旨不遵呢?那样不就是造反了吗?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族着想吧。”
这才是威胁,赤果果的威胁。
要么造反,抄家灭族。
要么一意孤行,挥军北上。
就这么简单,你选吧。
他语气一顿,看着岳飞的面色彻底变了,方才施施然的高举圣旨,也不打开,悠悠说道:“鹏举老弟,如今宋金两国议和,永为兄弟之邦,实在不宜大动兵戈……
还有,连年征战,国力疲惫,民不潦生,你又何苦要坚持北进呢?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安享太平不好吗?就算让你打破朱仙镇,攻进东京,那又如何?金国元气未伤,随时卷土重来,可我大宋已经打不起了……”
说到这里,宋回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依我看,还不如见好就收,以战促和,老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日酬功,入主枢密,封妻荫子,岂不开怀?
皇上还需要你的继续辅佑,可千万不要自误,也不要害了手下将领,若是全都被打为叛逆,你又对得起谁?”
这老儿不愧是文官,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高高的大帽子压下来,入情入理……
岳飞想要争辩两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张南清楚的见着,岳飞的雄壮身躯颤抖着,心中怒意沸腾,如同火烧。
整张脸都变得胀红。
他四顾茫然,见着无数人躲闪目光,身形不由自主的就佝偻了几分,终于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嘶声道:“飞,接旨。”
接下卷轴,岳飞眼中含泪,仰天悲叹:“所得诸郡,一旦皆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元帅……”
叮叮当当的大片兵器跌落地面,数万人齐齐哀泣。
“不能撤军啊。”
更远处,无数百姓哭喊着,挤挤攘攘的想要挤到前面,却又不敢。
听到远远近近一片哭声,岳飞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双手掩面,转身喝道:“众将听令,撤军,返朝!”
不管是松了一口气的王贵张宪牛皋等人,还是眼睛赤红,满脸不甘的梁兴赵荣等人,此时全都沉默无言。
还能怎样呢?
此时此刻,只觉无数绳索束缚在身,让人不得自由。
大好局势,就此一朝断送。
朗朗乾坤,真是朗朗乾坤。
……
“且慢!”
正在十余万军将百姓凄凄惨惨戚戚,无奈接受现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声沉喝。
喝声有如炸雷,震得四野空气嗡嗡做响。
把所有声浪都压了下去。
岳飞脚步一顿,迟疑转身,就见众将堆里出来一人,银甲金枪,大红披风随风烈烈,身上血焰腾起三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杨将军,你有何话说?”
“元帅,还请收回成命,这旨接不得啊。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时形势大好,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张南双眉斜挑,语气铿锵,目中精光四溢:“个人生死荣辱,比起汉室江山,孰轻孰重,请元帅三思。”
虽然明知岳飞终于还是不敢对抗皇权,终于还是把大好局势一朝断送。
张南还是忍不住再劝上一劝。
即算是不为自己的收获,为了这个世界无数汉人百姓,也得多多争取。
这支大军,终究还是岳飞一手带起来的,他如果继续北征,会少去很多波折,也少伤一些元气,少死许多人。
凭借着他的威望,把金兵赶出中原,重复河山的日子,也会更快一些。
“君命难违,你退下吧,此事休要再提。”
岳飞满脸无奈,语气却很坚决。
接旨之前,还能求一求情,也只是心中最后的不甘,但他从来没想过违旨不遵。
对背后刻字的男人来说,忠君的思想已经刻到了骨子里。
就算明知此行回去就要身死,估计,也会坦然受戮,不敢反抗的。
张南愣愣的看着岳飞,终于还是失望了,他明白了,为何岳飞明明有这种深厚修为,无双武力,却在风波亭被人轻轻松松害死,而他一手打造的岳家军,也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然后,就此消弥无影。
实在是,这人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忠诚。”
张南目光渐渐转冷,没有一丝温度,不但没有退下,反而语音高亢:“元帅糊涂啊!”
他踏前两步,提枪在手。
冷声道:“奸臣当道,君王昏馈,乱命岂能听从……元帅,你明知此举不妥,仍然如此作为,可把这万里河山,数百万生民放在心里?”
张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越加激昂悲愤:“此时退兵回朝,倒是成全了你岳飞忠君之名,但是,报国呢,国在哪里?在金狗蛮夷的铁蹄下哀号呢……
数十万黎庶,就因为你这一腔私心,就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也忍心?”
一字一句,声声责问,渐渐形成排山倒海之势。
伴随着四周隐隐约约的哭声,更是动人心魄。
一声炸雷,电光闪烁,狂风呼啸四起。
这一刻,天地都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