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眸狭长,眼尾一挑,意外的对上了容嫔的目光。
容嫔一双桃花眼笑成月牙儿,隔着斑驳窗纱望过来,路介明率先挪开视线,将那鸡蛋揉碎扔在了脚边。
不能抱希望,更不能奢望……
……
耸云阁其实很大,许连琅这几日光打扫殿宇,就累的半死,好在主子们都不需要她做什么,尤其是七皇子,基本上不容她靠近。
在洗完最后一个碗碟后,她坐在后厨的木板凳上,将有豁口的碗一个一个挑出来,碗有豁口没关系,不小心伤了人的嘴就不好了。
她手上忙活着,心里也絮絮念念。
她无奈,几次三番用自己的热脸贴了冷屁股。
殿下的屁股冷死人,殿下的毛儿顺不得。
先前送的鸡蛋被他扔了,便宜了路边的野猫。
更之前送的伤药被他丢了回来,现在还放在他屋里当摆设。
最之前送的被子……嗯……现在一到晚上偏殿就会上锁……许连琅也进不去……看不到盖没盖……
她托着腮,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一口气喝完,又颓然趴倒在桌子上。
八成是还没盖。
“臭小孩。”
“比许连珀难搞多了。”
她数着指头算时辰,算来算去,又迅速直起身子,路介明一大早就出了耸云阁,用完早膳出去的,午膳没回来,现在已经到了晚膳时间,依然不见人影。
许连琅有些担心,今日天气阴沉,不晓得会不会落雨。
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平日里他去哪儿,容嫔不问,她也不问。
往往都是出去两个时辰,悄无声息的出去,又悄无声息的回来。
今天出去的太久,许连琅在廊子下又等了半个时辰,看日薄西山,夜色侵漫,还等不到人。
她跟容嫔说了声,提了盏灯去寻路介明。
她一路走着,边走边寻,热河行宫很大,有山有水有树林,要是硬找肯定是不好找的,幸亏宫殿区并不大,许连琅想先把宫殿区转完。
走到膳食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许连琅弯腰点燃灯盏,恰好她站的地方是个风口,点了两次都没点着,她正要换个地方,就听到几声叫嚷,“小贼,都偷到这里来了!胆子肥死了!”
膳食堂并不大,只有五六间房舍,房舍之间自有间隔,大致有一个成年男子展臂的长度,就是在这个间隔之间,传来了几声婢子的喊骂。
“这东西也是你能偷的,也不撒泡尿掂量掂量自己。”
“看老娘不打死你。”
“跟你那娘一个玩意儿,没人教没人管。牛奶是你能喝的吗!”
膳食堂灯火明亮,间隔之前完全避光,一片漆黑,该是连人脸也难以辨清。
许连琅没有管闲事的习惯,只是心里奇怪,既然抓到了贼,也该抓到有光亮的地方,看看长相,在这黑不溜秋的地方,连人都看不清,下次怎么防贼。
骂得太脏了,许连琅连连皱眉,里面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小丫头的咒骂声。
听声音或许年岁比她还要小。
许连琅斜睨着又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突然就撇到了围在这群婢子之间那人露出的那一小缕白袍料子。
像是个最大的玩笑,今个早上,她笨手笨脚,将汤汁“故意”不小心弄到了路介明的袍子上。
只是几滴,但在白袍子上有些扎眼。
许连琅想让路介明脱下来,她去赶紧洗了,估摸着明早就能干。
路介明安安静静喝碗汤,最后才吐出俩字,“不用。”
是的,没错,他们家十岁的小皇子压根不许她碰他的东西。
所以她故意搞了这么一出,就是为着想让小皇子习惯衣物都交给她来洗,这天,一日冷上一日,他自己揉搓自己的衣物,小小的一双手,食指骨节处都已经生了冻疮。
清晨善意的恶作剧没达成目的,这个时候,却让她认出了他。
她扔下灯盏,提着裙摆,冲了过去。
地方狭窄,婢子们左右围着路介明,居高临下的冲着一个孩子喊骂。
许连琅推搡他们,打头的婢子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背厚的像一堵墙,许连琅使了吃奶的劲才推开她。
入目之下,的确一片漆黑,但透过隔壁屋内隐隐透出的光亮,是依稀可以看到他的长相。
他站立如青竹,又瘦又小的身子,比例却是极好的,腰背一挺直,恍若那些谩骂都被隔绝了开来。
他微微仰头,看到她突然的出现,有过一丝及其微弱的慌乱,旋即偏过了头,蹲下了身子就要去捡落在一个婢子脚下的瓶子。
那婢子看出他的意图,一脚将那瓶子踢的更远了,差一点,就要踢上他的手。
许连琅护犊子,一下子就火了,她平日里柔弱弱,发起火来自带一股狠劲。
她挡在路介明面前,一边推那群挡在前面后面的婢子,一边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整个天下都是皇家的,七皇子是皇家血脉,拿膳食堂点东西怎么是偷了?这膳食堂什么时候是你们的了?我倒要好好告你们一个个蔑视皇权。”
她疾言令色,婢子们面面相觑,互望了几眼,不情不愿的请安,“是奴婢眼拙了,没瞧出是七殿下,还望七殿下恕罪。”
她们并不甘愿,又接着补了句,“七皇子,您看您这黑灯瞎火做的这些偷偷摸摸的事,奴婢们将您当作小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
许连琅一脚踹了过去,“奴婢就是奴婢,用得着你教主子做事。”
那婢子也是热河行宫的老人了,对着个落魄皇子请安已经心中嗤嗤,哪里肯再受一个新来的婢子的踢打。
当即再站起来就要扯许连琅的头发,许连琅才不怕她,撸起袖子就要往前迎战,冷不丁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许连琅分神往后望。
一轮新月不知道何时升到了最高点,清冷光辉洒了下来,照亮了每一个细微的阴暗角落。
路介明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瞳,就在这样的月色下发着光亮,像是最为珍贵的黑曜石,若能拥有这珍宝,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许连琅朝他眨眨眼,让他放心,然后,一脑袋扎进去,和那婢子厮打起来。
路介明没能扯紧她的衣袖,袖角从他手中滑了出去,他着急一抓,抓了个空。
女人们打架就是扯头发,“你松手!扯死老娘头皮了!”
“我不!你敢欺负我家皇子,活得不耐烦了!”
“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
动静太大,惹了好多人围观。
最后,许连琅和那婢子一人一个鸡窝头,在管事陈嬷嬷面前,大眼瞪起小眼。
第10章 泼妇 我不急,你别躲
许连琅揉着被扯痛的头皮,环顾一周,没看到路介明,兴许是刚刚一片混乱中,他已经走了。
走了也好,省的瞧见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事。
多明显,这群婢子肯定一早就认出了是七皇子,肆意谩骂,被人发现再推给是天黑看不出是谁。
反正这热河行宫,也没有谁真的拿七皇子当皇子。
就是因为宫人们都是这样想法,许连琅才必须要把这件事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子就是皇子,这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只要大燕一日不易主,就不是她们可以随意轻辱的存在。
陈嬷嬷刚刚歇下,里衣都换好了,突然出了个这样的事,她又不得不披上外套。
她手腕上还带着许连琅给她的那个镯子,一进来乍一看到许连琅,赶紧把镯子往手腕上拢了拢。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陈嬷嬷一见是她,心里就明白这事儿要罚谁了。只是这事儿,不能做的太明显。
她一板一眼,先问事情经过。
那婢子不知道这俩人之前的交易,一见到陈嬷嬷以为可以给自己撑腰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啊,控诉许连琅像个泼妇,“奴婢就是没看清啊,没看清是咱七皇子殿下啊,只是嘴巴上说了几句,并未动手啊,谁知道这婢子一上来就踹了奴婢……奴婢这么大年纪了,哪里受得住她踹啊。”
她生的肥头大耳,抹泪间,脸盘上子上的肥肉还在乱晃,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哪里算的上是年纪大。
许连琅嫌弃的撇嘴,“您年纪可不大,扯我头发的时候跟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
她适时出口嘲讽,及时止住了那老婢的哭嚎。
她没瞎说,也没夸大,这老婢真心手劲大,不知道扯断了她多少根头发,她心疼头发,现在头皮太痛了,她还不敢用手捋,粗略摸了摸,应该是断了不少。
陈嬷嬷“嗯”了一声,指着许连琅,“你说说,为什么动手。”
“嬷嬷,大燕律令,侮辱皇亲国戚,蔑视皇权,要当街砍首。这几位口中的谩骂足以治罪,嬷嬷一向严正分明,自不会包庇任何一方。”
那婢子不服,“我们并不知晓那小贼是七殿下,也想不到是七殿下,哪里有堂堂殿下偷东西的!”
“你竟还不知错,”许连琅声音冷了下来,“我自问你,七皇子有被废黜吗?!”
鸦雀无声,“我再问你,七殿下拿自己家里的东西算什么偷?!”
老婢胸口起伏,硬是憋不出一个字。
“你只说一句你没看清楚,就想抵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如果人人都如你这般,那大燕朝律法所设何用。”
她撩起裙摆,跪在了陈嬷嬷面前,“嬷嬷,是我先动手伤了这位婢子,我自愿受罚,但这群婢子辱没皇家权威,这般大罪,还望嬷嬷上交罪证,等皇宫慎刑司处理。”
她话一出口,令人哗然。
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他们不会没有听说过,但这种地方向来与他们行宫无关。
但要真的就事论事,辱骂皇子,的确要交给慎刑司裁决。
见陈嬷嬷沉默下来,真的在思考可行性,那群婢子都慌了,跪了一地,大求特求。
许连琅扬声再道:“七皇子来热河行宫修养,奉的是圣上旨意,圣上从未有过废黜之说,容嫔娘娘也一直保留着嫔位,都是咱儿正儿八经的主子,主子被奴才欺负,这是罔顾皇恩浩荡。请嬷嬷按照宫规处置。”
今天的事闹的很大,热河行宫就那么大点儿,许连琅相信,基本上全行宫的宫人都知晓了,她将这提出来,陈嬷嬷不作为,就会有人碎嘴。
她要的就是这种碎嘴,他们耸云阁过的不痛快,那谁都不要痛快。
先前大家捂住眼睛耳朵,忘了所谓尊卑有别,那她就好好在今天提一提。
“难道我们热河行宫的一群奴才就这么不懂礼数吗!连主子被奴才欺负了去,都不敢惩戒奴才吗!”